第十一章：忏悔

阿萨历998年6月14日，玛罗琪亚王国，玛罗琪亚王城，皇家技术院附属第一医院。

德鲁斯公爵的妻子满脸忧愁地坐在病房前。

他并不是单纯被罗斯公爵给气病了这么简单。

因为贵族院事务繁忙，他早就落下了一身的疾病，在收到儿子艾迪的遗骸的那一刻，悲痛欲绝的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身体状况已经变得非常糟糕。

但是，为了禁止境外调查和应付罗斯公爵的势力，他始终不愿意去休息，一直四处奔波。

大概是在见过瓦西丝的第三天，他的病情又开始恶化，不得不住院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恢复了过来，他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就连他的家人从未见过他停下自己的工作。

而对于德鲁斯公爵本人而言，疲于工作，一方面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另一方面，或许还是为了让自己忙得忘记丧子的那份伤痛。

可惜，他还是倒下了。

连日来，他察觉到罗斯公爵的险恶用心，费尽心思去挽回局面，不料圣殿骑士团的失利掀起了民众的质疑浪潮，罗斯公爵抓住了绝佳的机会，制造舆论，场面一度失去了控制。

疲惫又虚弱的德鲁斯公爵，终究还是在国家会议上败给了罗斯公爵。

悲愤交加的德鲁斯公爵，身体已经变得脆弱不堪。

在国家会议上，气急攻心，差点晕死过去的德鲁斯公爵，被救护班及时抢救过来，但是，经过一番治疗，医生发现他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眼睁睁地看着德鲁斯公爵被推荐术式重症治疗室，他的妻子面容憔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将安哥拉王子逮捕的薇薇安公主，在艾森.巴拉克和卡隆公爵的陪同下前来探望德鲁斯公爵。

刚到治疗室门口，德鲁斯公爵的妻子立刻向薇薇安公主下跪磕头。

“夫人，你这是……”薇薇安公主一时不知所措。

德鲁斯公爵的妻子率先发话，“公主殿下，我深知他有过错，但他身为王国公爵，一心为国，请念在他主动招供的份儿上……”

薇薇安公主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扶起来。

“德鲁斯公爵虽然做过错事，但毕竟没有对王国造成太大的危害，放心吧。”

德鲁斯公爵的妻子听罢，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多……多谢公主殿下。”

薇薇安公主搀扶着她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同一时间，治疗室被医生打开了。

“医生，”德鲁斯公爵的妻子立马冲过去，拦在医生面前，“怎么样了？”

医生顿了顿，缓缓摇头。

“我们尽力了。”

“拉克丝呢？”薇薇安公主发话，“让拉克丝来……”

“没用的，”医生断然回答，“我已经把情况和拉克丝院长说过了，她也没办法。”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死寂。

医生让开一条路，让里面负责抢救的医护人员收拾好东西离开。

“趁现在还有气，陪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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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插满管子的德鲁斯公爵，气息越来越微弱。

一个医护人员和一名医生留着，德鲁斯公爵的家人以及薇薇安公主、艾森和卡隆公爵都陪在德鲁斯公爵的身边。

妻子轻轻握住德鲁斯公爵的手，眼含热泪，却一言不发。

“公……主……”

薇薇安公主听到德鲁斯公爵的声音，走上前。

“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德鲁斯公爵微微挪动身体，尽可能让呼吸变得顺畅起来。

“公主殿下……我……我是王国的罪人……请……给予我惩罚……”

说着，德鲁斯公爵的眼角流下泪水。

薇薇安公主苦笑着，“你是想用你自己的方式守护王国，对吧？”

德鲁斯公爵顿了顿，费力地吐出几句话：

“我……本以为固守城池才是守护王国的唯一办法，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我的路……早就走歪了，因为……艾迪的死，我怨恨国王，怨恨圣殿骑士团，怨恨境外调查……到头来，我……不过是在用贵族的权力……发泄自己的怨恨……”

德鲁斯公爵开始哽咽起来。

“因为我……的私欲，差点把王国置于死地，我……我有罪……咳咳……”

妻子赶紧拍了拍德鲁斯公爵的后背，试图让他的咳嗽得到缓解。

薇薇安公主坐在德鲁斯公爵的床边，微笑着看着他。

“瑟拉要我转告你一件事。”

接着，薇薇安公主用轻柔的声线讲述：

“你的儿子艾迪，一直把瑟拉当作偶像，境外调查开始之前，他找到瑟拉，说想和瑟拉聊聊，于是瑟拉就陪他聊了起来。一般人和偶像聊天的时候，会聊些什么，我是不太清楚，但艾迪他很特别，从头到尾，他跟瑟拉聊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德鲁斯公爵愣住了。

“艾迪说，其实他并没有多高兴，他也知道境外调查的死亡率很高，一开始害怕得脚都发软了，跟家里人说这事儿的时候，他甚至都得把身体绷得紧紧的，生怕自己露出什么胆怯的小动作。”

“可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他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

薇薇安公主伸出手，盖在德鲁斯公爵的手上。

“比起境外调查，你更恨的，其实是自己吧？你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相信他，没有去阻止他，所以才害死了他，你觉得自己一直事务繁忙，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所以自己才是杀死艾迪的人，是吗？”

德鲁斯公爵和他的妻子在听到这番话后，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点点头。

“你错了呀，”薇薇安公主摇摇头，温柔地笑着，“直到最后，他都为有你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你成就了他，让他从一个普通的男孩，成长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别再埋怨自己了，纵使你有错，至少，你的确是一个优秀的父亲。”

德鲁斯公爵目瞪口呆，愣住很长一段时间。

刹那间，他回想起——

“听好了，艾迪，我们和那群愚昧无知的平民不一样，我们是贵族，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脉，所以我们要舍命捍卫这个美丽的王国，懂了吗？”

“嗯嗯，爸爸，以后我要做个保家卫国的男子汉，为国效力！”

“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

他想起来了，为什么艾迪会一直把保家卫国当作自己的理想。

原来，那都是自己给他的。

明明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却始终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长久以来，在贵族院疲于奔波，想方设法彻底击败衰败的王室的他，却忽视了家庭和亲人。

他对家人的关心越来越少，到后来，除了偶尔回家休息和帮艾迪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以外，他几乎都没再和艾迪说过话。

正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艾迪的死，才会令他倍感后悔，万分悲痛。

他很想道歉，可是，天人两隔，他再也见不到自己最亲爱的儿子了。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

艾迪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还以自己这样的父亲为荣。

哪怕自己在贵族院做了许多针对平民、针对骑士的坏事，他都认为自己的父亲是那个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的爱国贵族。

自己也在潜移默化之中，以王国利益为最优先考虑，想方设法保障王国的权益，哪怕为此不惜牺牲平民的性命。

父亲造就了儿子，儿子影响了父亲。

那份早已在物欲横流之中被丢弃的初心，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总是无法发觉。

啊，原来艾迪从来没有恨过我。

原来艾迪这么看重我。

而我却出于阶级观念的影响，干尽丑事。

他一定在嘲笑我吧？嘲笑我的无知，嘲笑我的愚蠢。

他一定会恨我吧？恨这个做出那么多坏事的我。

但是……但是……

我真的好想跟他说一声……

爸爸都知道了。

爸爸为他感到骄傲。

爸爸好想他。

爸爸……很爱他……

“对不起……”

德鲁斯公爵那决堤的泪水一下子打湿了枕头。

虽然没剩多少力气，但他还是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艾迪……对不起……”

德鲁斯公爵的瞳孔微微收缩。

突然，在他的视野里，只有一片大范围的白光。

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妻子和薇薇安公主他们。

但，他却看到了那一直想要再见一次的身影——

“爸。”

艾迪朝他微笑着。

德鲁斯公爵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但他收起了悲伤的表情，释怀地笑了。

那一刻，整个视野里变成了艾迪小时候最常和他一起去的那片田地。

那是他还没当上公爵，还只是一个管理乡下城市的伯爵的时候，他和妻儿一同生活的故乡。

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和妻子还年轻，儿子年纪还小的时候。

而他们，漫步于其中，手牵着手，共享天伦之乐。

三个人欢快地笑着，走着。

一步步，迈进绿波荡漾的田地。

一步步，进入那个满载美好回忆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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