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于她的这一系列反应抱有一些怀疑,内心也的确有点小抱怨,可整体上对于这一类的琐事我也是无太所谓的。
按照她的安排,我背对着湖泊,站在她的面前,双手抓着画板的两侧,俨然成了一个人形画架。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模样在旁人看来有些太滑稽了,连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太好意思地把脸转到了一旁,也没有质问她是不是在嘲笑我,还是只是单纯因为有了“画架”而开心起来了。
不过,看着她那副又晴转阴,又由阴转晴的态度,我不禁想到了哲学上的“否定之否定”的规律。原来她也有这样调皮的一面吗,平时看着像是话不太多的单纯的女孩,但实际上内心还是有常人想不到的一面的。
这种事情不是肯定的吗,谁的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只不过需要去探究的是,这样隐藏着的一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好的,我已经给自己设立目标了。
挖掘出她的本质。
表明上,夜沫歆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但她的内心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否真的藏着一些能叫人大吃一惊的秘密呢。
这才不是八卦,只是好奇和疑惑而已,这种好奇和疑惑从一开始就有,虽然我现在接受了她的请求,可对于她拜托我写安魂曲这件事情,我并不能说是一点疑问都没有。
说不定搞清楚她隐藏着的内心,也就能搞清楚她真正的目的了呢。
不过前提是她拜托我写安魂曲真的还有其他的目的。
但是仔细想想,这也是必然啊,既然要写安魂曲,那么就肯定要搞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而能搞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安魂曲也自然写成了。
这难道就是哲学上的“矛盾的对立统一”规律吗。
“呐,你的表情有些……很精彩呢,是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啊?”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我思考的时候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一只手拿着调色盘,一只手拿着画笔,因为我是捧着画板的,所以看不到她在画板上画了些什么,只是通过调色盘上的绿色和蓝色来推断,也不过就是单纯的景色吧。
“太安静了也会感觉怪怪的,莫扎特同学,和我说点什么吧。”
“你想听什么。”
“唔,比如你刚才想的事情。”
“我在想我需要充当你的画架到什么时候。”
“已经厌烦了吗?”
“厌烦到谈不上……应该说是对未知的恐惧吧。”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瞬间,我却又把自己的脸别到了一旁。
但这一次只是因为害羞。
她比我要矮一些,这么近距离站在我面前,抬起头和我对视的时候,那娇小的体型和乖巧的模样体现的会比平时更加强烈。温和的笑容会使我在内心感叹少女的美好,可通过动作表达出来内心的那种感情,却又只能以害羞这样的形式得以体现。
“如果累了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说的。”
“嗯,我会的……”
“千万不要勉强啊。”
“不会勉强的,你不用担心我了。”
之后我们没有再说什么话,我环顾起了四周,开始把注意力挥洒在自然风光上。郊外的这种景色虽然说不上令我心旷神怡,但也的确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感受,那种最原始的平静与安宁,我似乎有点能够体会到曾经的音乐家们的想法了。
可对我而言,如果我一个人来这,是不会有任何感受的。
简单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炒饭。
米饭本身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和其他的食材结合起来,就能变成富有滋味的样子。
这安宁的郊外景色也是如此。
虽然很棒,但却难以激起我心中汹涌的波澜,正如那无味的米饭一样,虽然能够填饱肚子,却难以满足味蕾的贪婪。
而为这索然无味的“米饭”附上了一丝滋味的调味料,不是别人,正是这此刻专心致志尝试着在人间留下痕迹的她。
最终,我的目光也还是从那自然的景色移回到了她的身上。
庆幸的是,她现在完全沉浸在了创作之中,没有意识到我这个“画架”正在注视着她。
她看起来有些苦恼,脸上的笑容又不知道哪去了,时而噘嘴,时而又皱起了眉头,歪着小脑袋打量着画板上的画作,仿佛像是在观看一部电影似的。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也是呢,毕竟她从来没有学过画画。
美总归是美好的,我回想起了一些音乐作品,一些表达作曲家爱意的音乐作品,当创作那样的抒情曲的时候,作曲家们在想着些什么呢,他们看到了什么才激起了灵魂中创作的欲望呢。
也许答案是各种各样的,可我相信,女孩的美一定是在那各种各样的答案中占有一席之地的。
此刻,对于她这姿态的欣赏,仿佛正是对美本身的欣赏,若是说的简单一些,女孩的那种沁人心弦的美好,这一刻被她展现的一览无遗,不需要什么时间的积累,让任何人在我的位置看到这一幕,他们一定都会忍不住发出感叹声。
在我眼中,这里的整个自然环境都成为了对她的衬托。
但为什么现在我才注意到这样的美好呢,平时为什么没有见到能够如此触动人内心的美呢。
我本来以为,是因为城市太吵杂了,在生活节奏如此之快的城市中,人们往往会忽略身边的美好。
但这样小学生作文般的回答,显然是不能满足我的。
她沾了些蓝色的颜料,是在画天空,还是湖泊?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画板上又多了些黑色。
我身后有什么景色是需要用到黑色颜料的吗?
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慢慢理解了,或者说,只是一种猜测。
生命。
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回答呢,也许是因为我在潜意识中知道她快要死了,所以才会更加注视她,也许是因为她快要死了,所以她的举手投足间更透露着一种不受拘束的自由感。
具体是哪一种回答,我其实也不清楚。而我的思考,也渐渐因为她接下去的动作而停止了。
“唔……”
“怎么了吗?”我对发出了奇怪声音的她问道。
她又打量了一会画板上的话,接着抬起头来对我说道:“你累了吗?”
“还好吧,其实不算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捧着画板,我的胳膊一点也没有酸。
“如果累了的话,可是一定要和我说啊。”
“所以……是因为担心我你的脸才皱成这样的吗?”
“我的脸皱了吗?”
“嗯,像包子……啊,现在好了。”
“抱歉呢,因为……”她左右微微转动着身子,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什么?”
“能麻烦你再坚持一会吗,我……想重画。”
原来如此,所以刚才才会露出各种各样奇怪的神情吗,因为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
我懂呢,我很懂这样的感觉,自己创作的作品未能达到自己的期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不太好意思的看着我,目光也不像刚才那样直接了,眼珠子会滴溜溜地转着,时不时望一望其他地方。
我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你要是想重画就重画吧,我无所谓的。”
“真的吗?可是要麻烦你多站一会了。”
“坐着也是坐着,就当是锻炼咯。”
我没有直说我能懂她的那份创作不满意的痛苦,因为那让我觉得有些太造作,太自我意识过剩了。
她把画板上的画纸摘了下来后,没有像一般电影里演的那样揉成一团或者撕碎,而是对着画纸吹了吹气,像是在吹干上面的颜料,接着过了一会,把那画纸整齐地折叠好,然后放在了一旁,又取出了新的画纸安在了画板上。
“作废的作品也打算好好保留吗?”
“是啊。”她回答道。“那怎么说也是我自己的作品嘛,也算是我的孩子,不能这么轻易地就丢掉吧。”
“诶,心思挺细腻的嘛。”
“你不觉得就这样扔了有些太残忍了吗,就好像是小时候的一些学校作业,或者是一些其他的东西,现在看来也许会很幼稚,但也是回忆不是吗?”
“唔,你这么说倒也是。”
不过,对她来说,现在所写、所画的一切都更加珍贵吧,毕竟,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创作什么东西了……
重新开始后,我们两个人又变的沉默了起来,她专注于创作,我则是专心地观察她。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蝉鸣声回荡在我们的耳边,虽然树荫下挺凉快的,但我的额头还是渗出了些许汗水。
不过,看着她努力的模样,一点不觉得无聊和漫长。
第二次的创作尝试显然是要比第一次流畅一些,大概是第一次画的时候意识到了哪里不足,所以第二次应该就有所改进了,不像第一次光是结构的设计就用了半天。
但尽管如此,她也还是会偶尔露出之前的那些神情,挥舞笔刷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又过了不久,她开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打量起了画板上的画,让我知道,这第二次的创作八成还是没有达到她满意的程度。
果然,又过了一会,她再一次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唔……明明是挺简单的景色,为什么感觉画起来这么难呢。”
“听说达芬奇曾经画鸡蛋画了好几年呢,鸡蛋不是比这些景色更简单吗……虽然这个故事不一定是真的。”
“诶,那也太久了吧。”
“欲速则不达嘛,什么事情都是要反复练习的,也许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不是真的,但道理却是真的,尤其是画画和音乐这一类的技巧,都要以‘年’为单位来练习的。”
这一点我也算是比较有发言权的,我从不相信有什么天生的天才,尤其是绘画和音乐方面,一切都是练习的结果。
可本来只是一句很随性的回答,却引得她说道:“但是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没有太多时间能用来练习了呢。”
话音未落,我却愣在了原地。
她这句话塞得我哑口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轻松,就和之前表达自己是将死之人的时候一样,看不出一丝的悲伤难过,似乎对于自己即将结束的生命,她没有任何留恋,唯一感到不满的就是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练习了。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如此深彻地体会到生命的无力,小时候我最开始学音乐其实是被逼着的,那时候母亲跟我说“别人想学还没有这个条件呢”,我会想,那你叫别人去学啊,为什么要逼我学呢。
用道貌岸然的姿态,也许可以把这看作是一种道德绑架,可现在,那样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叫我意识到了,这不是什么道德绑架,而只是单纯的现实而已。
“肖斯同学?”
“啊,那、那个……”
“嗯?”
“我……”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我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她的那份轻松和我的手足无措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肖斯同学的表情偶尔真的会很丰富呢,是因为是学音乐的人的关系吗?”
“那个……”我没有理会她的玩笑话,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要继续画吗?”
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像是我说了什么叫她疑惑的奇怪的话。
“肖斯同学累了吗?”
“我……不累。”
她松了口气,又咧开了嘴角,后退了两步说道:“那我还想继续画。”
为什么。
我想问她。
可是却问不出口。
我不知道她想画成什么样,她理想中的作品是什么样子的,但凭我的推测,只剩下的三个月时间,除去必要的生活所需时间,剩下的时间是根本不够让她来练习,从而达到自己满意状态的。
可这些话,别说是我了,任谁也说不出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的迷茫,她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和调色板,然后接过了我手中的画板,接着对我说道:“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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