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乐章（10）

无论怎么样的话都显得有些多余。

我不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可是此刻我却不得不做一个旁观者，一个冷淡地看待这一切的旁观者，不仅如此，我还要把这残酷的现实刻印在我的脑海中，逼迫自己永远也不要忘记。

谁都知道任何事物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其本质如何，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可是要做到，实在是太难了。

就在这之前，也许就在我看见夜沫歆真正流泪之前，我还在想着，这个女孩是不是压根就没有怕的东西呢，她会怕死吗。

会，就这么简单。

世界上有不怕死的人，历史中无数伟大的人物为了崇高的目的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那些人与其说是不怕死，不如说是他们为了更加伟大的事物，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

那么如此看来，真正不怕死的人，是不在乎生命轻重的人，我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可她，我知道，绝不是这种人。

海风聒噪，很是聒噪，海浪也很扰人心弦。我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的时候真觉得，死亡……有些不可思议呢。”她颤抖地呼着气，抬起头望着天空说道。“明明马上就要到来了，可是却那么……不真实，对了，这不是莫扎特同学你说过的吗，不真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像是闹着玩。”

“我……”

“是呢，毕竟活着的人没有体会过死亡，谁都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可谁都没体验过，自然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吧。”

她强忍着笑容，虽然看不出来，可在我眼中，她就是在强颜欢笑，月光映衬着她的脸庞，白净的脸颊上还能看见依稀的泪痕。

“所以……”我咽了口口水。“你来这里，目的就是为了……"

“我也不知道呢，想在临走前，再看一眼这片土地，看看生我养我的地方，莫扎特同学，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人们可能会好奇，夜沫歆离死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呢吗，如果想和其他人来，想和自己的父母来，想和自己其他的好朋友来，那来就是了。

但我发自内心地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或者说，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夜沫歆已经打定了主意，抱定了面对死亡的决心，正如她自己说的，她是来告别的，这一次，她已经完成了这个使命。

再和其他人来，也就像是炸弹爆炸前的倒计时一样，只会更令人伤感，更令人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我感叹着，震撼着，这根本就是一副画，一副能够载入历史的名画，我真恨自己不是什么绘画大师，没办法把这一幕画下来。年轻的少女此般惆怅，生命对她而言已经是大彻大悟，她脸上的笑容，还未干涸的泪痕，一切复杂的感情都交织在了一起，于月下，凝视着天空而倾诉。

这就是美。

我陪着夜沫歆，过了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时间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谢谢你陪我来这里。”夜沫歆说道。

“应该的。”我握住了她的手，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

“莫扎特同学，你觉得……我是个怕死的胆小鬼吗？”

“人们应该尊重自己的生命，如果一个人的死可以被称为牺牲，那总归对于谁来说，这个人是没有浪费自己的生命，但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生命当做无所谓之事，这样的怕死，反倒是可耻了。”

“那你觉得我是哪种呢？”夜沫歆闭着眼睛，悠然地笑着问道。

“这……如果要我说，可能哪种都不是吧，你没有为谁牺牲，也没有糟践自己的生命，怕死……是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只觉得可惜，觉得难过，没有半点觉得你是胆小鬼。”

“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这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这不是我肯定你，是你自己肯定你自己，我负责的是相当冷酷的事情，就是用音乐记录下你人生最后的时刻。”

“是啊，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样就好了……”

“你还好吗？”

夜沫歆慢慢送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也随她一同起了身。

她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接着转过头来看向了我。

我愣了一愣，但是没有什么反应，与她对视着，胸口有些发闷，不自觉地，竟然也皱起了眉头来。

夜沫歆见状又笑了，这次换她抓起了我的手，回过头去，望着天空说道：“星空。”

“什么？”

“看啊。”

我顺着她的目光的方向望去，当视线投放向天际的一刹那，也惊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薄薄的云层散开了，就像是在演出一场华丽的音乐会，幽暗的天际竟然流淌开了一片耀眼的海洋，与地面的波涛相辉映，演奏着天籁之音。

“好美……”

“我呀，经常看小说，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人们都会感叹自己的渺小，感叹人类的渺小，感叹世界和宇宙的宽阔无垠，觉得人类对于这纷繁的宇宙而言，算得了什么呢……”说着，夜沫歆松开了我的手，朝前走去，我也跟了上去，她就这样一直走着，直到走到了水中，当海水没过了她的脚脖子后才停了下来。“我不这样认为呢。”

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少女背着手，伫立在微微荡漾的浪花之间，抒发着内心最纯真的情感。

“世界就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宇宙分开了，宇宙再伟大，不也是无数我们这些看似渺小的事物组成的吗，就像这沙滩，谁会把某一粒沙子和整个沙滩对立起来呢，只有无数沙子聚合在一起，才有这样美妙的景色，你说呢。”

“看来你还不只是公主殿下，也是一位哲学家，是我小看你了？”

又是以笑容而回应。

这一刻，刚才还缠绕着她的对死亡的恐惧，好像再一次消失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当看着这浩瀚的星河……才能感受到自己真的活着呢。”她低语道。“每一粒沙子……都在展现着自己的美，才会有宇宙的美呢。”

她不像是在说给我听的，而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我不敢靠近她，生怕破坏了这和谐的一幕，明月与繁星非但没有使她变的渺小，反而令她更添优美。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色。

夜晚过后，第二天早晨我们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就和来的时候一样，她像是耗尽了全部的精力，上车后不久就睡着了，直到回到了家门口后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我也回到了家后，简单地洗了个澡，然后便一头扎进了练习中。

没有任何人能听见我拉琴的声音，可是我的内心却在燃烧，脑海内不断闪现着昨夜那不可思议的画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然也演奏不出她那唯美柔和，但却闪烁着坚韧火光的意志。

直到天黑后，我才停了下来，可就像是读完了一本深刻的书，看了一部抓人心弦的电影，心里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我意识到，我对夜沫欣有了一种依托，我从她身上见到了前所未见的美，我开始有些恐慌了起来，又有些自责。

我怎么会这么愚蠢，竟然觉得夜沫欣不怕死，觉得她视生命为儿戏，这是多么浅薄的看法，那个少女的心中，藏着我理解不了的圣洁。

带着这样懊恼，我打开了电脑，开始把这一切的感悟都写了下来。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肉体的精疲力尽可算是让我有了一丝的安逸感，不知不觉中竟然写了上万字，我也无心检查内容，直接发了出去。

本来想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去洗漱睡觉的，可是竟然就这样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

一个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眨了眨眼睛，直起了身子来，看到自己收到了一条私信，打开一看，又是我的那位好友。

『你还好吧，看你写的这篇文章，好像有些……』

『是不是有一种自我意识过剩的感觉？抱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搓了搓眼睛，继续回道：『我没事，只是经历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心里有些乱而已』

『这是为什么？』

是啊，这是为什么。

我眯着眼睛看着刺眼的电脑屏幕，沉思了良久后，敲击着键盘回道：『因为，我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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