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合作游戏

说实话，泰蕾莎现在对战斗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相反，开学这几天以来，经济分院的本门课程——而非所有学生都参加的“通用课程”——对她具备着极高的吸引力。

比如她在民兵训练完之后的那个下午跑去B区报告厅参加的入门级课程，“企业的经营和管理基础”。

“也许你们在其它课上听过几次了，但我还是要讲……经济学是什么？经济啊……就是研究钱，以及一切能换成钱的东西的学科……经济学研究的是这些‘价值’的创造，转化，以及实现。但是呢，我们这门课，虽然放在经济分院里面，但我们具体着眼的目标不太一样。说起来，我一直跟院里反映啊，应该把我们单独列一个分院出来，否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打个比方啊，就像我们科学院的同志，整天就想把魔导炮做得更大，射得更远，威力更强……这就是很具体的工作。我们研究的啊，也是怎么样把一个企业变得更大，经营到更远的地方，综合实力更强——说穿了就是盈利，以及更多地盈利。但！是！我一定要说这个‘但是’……经济学本来是做什么的啊？它才不管具体某个企业应该怎么经营变大变强呢……它很抽象，很笼统。哦，对了，我们班有外地的学生吗？你们没有接受过古特兰的中学教育，可能不太理解‘抽象’这个词的意思，我就不具体讲了，你们自己回去可以再补一补课……”

讲课的这个老师是一位相当健谈的女士。她已经上了年纪了，头发一片花白，侧脸上已经微微浮现出一些老年斑。十多年前跟随导师起义之前，她还只是一位男爵家里的中年女仆；可现在，她已经是古特兰脑力劳动者模范勋章的获得者、以及企业经营管理学方面的著名学者了。

她和其它许多老师一样，讲话的语速偏快、词汇又很紧凑。泰蕾莎最近几天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节奏，但还是忍不住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话：“经营和管理基础课的艾温老师是一个讲话很急的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背后的魔法荧光板上还画着一张大图，上面有许多写着文字的方块，都是对上课时的重要知识点的提示：“企业是民众组织的基本单元，以此单元参与社会功能”，“股份制企业由劳联会、行业联合会、公共安全委员会等机构及其下属机构与本企业工团分享各自对应股份的收益，非股份制企业由本企业工团完整拥有”……

于是泰蕾莎又在笔记本上写：“虽然讲了很多没用的比喻，但最终还是会把重要的知识点进行提纲挈领，是一位优秀的老师……”

……

“我看怎么我这个课也有人昏昏欲睡，是不是到了春天就都想睡觉？”

讲课的艾温老师终于有点忍不住了。她这么一说，还有人真的回答她：“到了下午这个时间点，能不困吗……”

“那好，为了让大家不犯困，我们来玩一个课程小游戏。”艾温女士大手一挥，“你们在之前的课里应该也组过很多小组吧。我们现在八个人一个小组，多出来的人平均分到别的小组里面去……然后假装自己每个小组都是一个企业，来玩一个‘合作游戏’”。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叠纸条，上面标了数字。“每个小组抽签抽一个另外的小组，作为自己的对家。比如第三小组抽到第五小组，你们两个小组就排在一起了。这个游戏是这样的，假设抽签抽到一对的两个小组之间是有合作关系的两个企业，现在你们要进行八轮游戏。每一轮游戏，双方小组都要讨论要不要和对家的企业继续合作。如果选择合作，那么两个小组会各自获得50分积分，如果有一家选择合作而另一家毁约，那么毁约方会在本轮游戏中获得150积分，合作方则反过来损失50积分。嗯，这就相当于你买了别人的东西又不给钱，卖家就有了损失，对不对？但如果双方都选择毁约，那双方都不会在这一轮游戏里获得任何积分。无论选择合作还是毁约，都是本小组的成员讨论好之后写在纸条上，然后结成对子的两个小组同时翻开纸条，这样子来完成一轮游戏。一共进行八轮，最后八轮总积分最多的小组会获得我这里准备的一袋糖果……大家觉得怎么样？”

“两个小组之间可以互相商量讨论吗？”有人问。

“小组内部的讨论不可以互通；对家小组的成员不能来旁听自家的讨论。但是双方可以各派一位谈判代表进行交流。”艾温老师的笑容很诡异，“当然，谈判可以使诈，可以用你们能想到的任何语言技巧。”

泰蕾莎听完这个游戏规则，就觉得实在是太阴险了。出其不意的毁约能获得150积分！那到了第八轮的时候，恐怕双方都会想着毁约。那么倒推过来，第七轮的话，就会有小组先发制人……然后对家又害怕被先发制人来一手毁约，所以直接毁约保本，防止被反坑掉50积分……这样想的话，没有一轮是安全的。

“可以有负的积分吗？”

“不会有负积分，如果零积分还被扣分的话，依然算零积分。”老师回答。

台下的学生们立刻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八个小组很快就分好了，游戏也正式开始了。各个小组都开始讨论自家的“战术”，而艾温老师则“功成身退”，躲到角落里喝茶去了。

……

第一轮开始的时候，泰蕾莎所在的小组经过讨论，一致决定先试探一下，给一个“合作”。如果对方也是一个确实愿意合作、可以合作、有合作信誉的小组，双方都能稳定获得每轮50积分。反正开局0积分不会被倒扣，合作肯定没有损失。

结果很成功，对方小组也选了合作——这和谈判代表带回来的消息是一致的。

于是泰蕾莎和组员们讨论了一会儿，决定第二轮继续合作。这时候计分板上已经出现了有一个小组150分的高分了。泰蕾莎远远地看到第一小组的谈判代表在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没信用的，说好大家一起合作的呢”……大概他们就是刚才被坑了的小组。

但泰蕾莎这边的状况很顺利。对方小组似乎也想前几轮都稳定获得积分，所以游戏三轮下来，两个小组都是150积分，并列第三。

……

正在游戏进行到第四轮的时候，教室的后方，有个头发花白的男老师走了进来。他看着乱哄哄一片正在讨论和谈判的学生们，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默默地坐到了教室角落里，走到了艾温老师旁边。

“老阿兹达尔，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上课啊？”艾温老师喝了口红茶，淡淡地说。

“闲着没事，想在教学区里到处走走。”这位经济分院的院长，阿兹达尔·沙赫特先生，把拐杖靠在了一旁的墙上，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真是拙劣的理由。”

“那好吧。我只是想看看今年的学生怎么样。你这个游戏每年都会给新生玩，但今年是经济分院独立招生的第一年，我想看看和往年会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老样子。”艾温老师笑了笑，“你看，不出三轮，立刻就会出现商业间谍。我能感觉到教室里存在至少两个窃听术。”

“这不重要。主要还是等游戏结束后我想听听学生们讲自己的思路。”

“好吧，那你就在这儿等吧。”

……

游戏很快进行到了第四轮，泰蕾莎所在的小组突然遇到了意外情况——合作了三轮的对家，在这一轮毁约了。

对方的谈判代表在谈判时言之凿凿表示要继续合作，他的眼神相当真诚，语气相当肯定。结果呢？还是被骗了。

但游戏结束之后泰蕾莎才知道，这个谈判代表甚至都被自己人骗了——对家组内另外七个人告诉他写在纸条上的是合作，只有他蒙在鼓里。对家小组的组长还振振有词：“必须要先骗住自己人，才能骗住对手，这样的话谈判的时候不会露馅，不容易被心理系的魔法攻破。”

结果泰蕾莎和其它几位小组成员都很愤怒，第五轮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派人去谈判，直接无脑毁约。对方当然也毁了约，但他们似乎有点慌了，因为不派谈判代表是个很令人不安的信号。别的组的积分紧追不舍，有两组似乎五轮都一直保持合作，如果他们一直保持到第八轮的话，积分还会反超他们这一组赚了150积分“快钱”的小组。

到第六轮的时候，对方的谈判代表飞了一架纸飞机过来，上面写着：“我们愿意送一局给你方，只求七八轮合作。不管你们这一轮选什么，我们都选合作。”

结果泰蕾莎所在的小组自然是仍旧毁约。对方这回讲信誉了，真的选了合作，送了泰蕾莎这边150分。

……

“所以他们第四轮何必毁约呢？如果四五六三轮都合作，他们有150分稳定收益，现在赚了150又亏了50，还不如一直合作……”泰蕾莎嘟囔道。

“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泰蕾莎身边的小组长说，“这肯定还是一个阴谋，送一轮降低我们的戒备之后。第七轮双合作，然后第八轮再坑我们一把，这样的话就真的赚了，比八局全都合作要赚……”

“所以我们怎么处理？”一个戴着黄色帽子的少年问。

“现在六轮完成，有两个小组是一直合作的。如果他们真的合作到底，那我们这两组就至少要400积分才能勉强并列第一。如果他们并不是合作到底，那么我们两组可能就要面对450分的敌人了。我们的对家如果第七轮毁约，并且我们选合作，那他们刚好400分，要拿第一不太保险。他们的争胜心很强，最有可能的是第八轮毁约。”泰蕾莎一通分析，“我们先发制人，第七轮先毁约，第八轮也毁约，不管对方选什么。然后呢，我们派出的谈判代表就一直说我们会合作。这样保住400分，我觉得不错。”

“好，这个方案好……”组员们和组长都纷纷表示支持。这个方案够狠。

……

然而第七轮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双方都选择了毁约。先发制人失败了。

泰蕾莎有点沮丧。这意味着第八轮也会双毁约，两组的积分就都只有250分。不会垫底，但也不算很高。

她看了一眼计分板，有两组的分数相当低，一组150分，一组0分。好像是第一轮被坑过的第一小组选择了在后面的七轮中全部毁约，不接受任何谈判。

事后第一小组的那位矮人组长愤愤地说：“敢坑我们，那就走向共同毁灭，没有什么好说的。”

……

八轮游戏全部完成，有两个小组获得了并列第一。400分，从头到尾都在合作，一次都没坑过人。

艾温老师重新走上讲台，看了看计分板，大笑不止。

“说起来……你知道这个游戏是谁发明的吗？”她一边把糖果分成两半、送给获胜的那两个小组，一边笑着问大家。

“不知道。”同学们的心情还沉浸在游戏里。

“沙赫特院长发明的，他是导师的弟子。”艾温老师说，“我们这些经济分院的老师，当年都和院长甚至导师一起玩过。但不同的是，导师用的方法比你们厉害多了。”

“什么方法？”

“她直接无视了第一名获得糖果的游戏规则，使用了盘外招——她那个小组在对家那里抵押了一个小挂饰，承诺获得糖果之后会分给对家一半，要求对家每一轮都选合作，自家这边每一轮都选毁约。所以8轮之后，她的那一组有1200分的恐怖分数，没有任何其它小组能够赶得上。”艾温老师笑得很无奈，“我很庆幸、但同时也很失望，我们这一届学生里没出现这样一位思维奇诡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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