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米迦勒的纪念碑（1）

如果说坟墓是死者的衣裳。那么我眼前的这片坟墓不仅是一件华服，简直是一条用纯金线和钻石编织而成的长裙了。

这座陵园占据了几乎整面山坡。整个陵园用厚重白色的墙勾勒出盾牌的轮廓，左右两侧长长的甬道是两条弧线的羽翼，而如果沿着位于正中的，宽阔的”长剑”大路走到尽头，菱形的宝石中间位置里就端坐着陵墓主人的雕像。

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女性塑像高大，丰满，健美。坚硬的岩石让她优雅的秀美脸庞显得刚毅强悍，充盈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她庄重地站在黑色的石头基座上，双眼越过成荫的丛林直视波涛滚滚的大海，右手持剑，似乎随时准备迎战！

基座上用金色的字体镌刻着她的生平，不用看那些字，我也知道这就是米迦勒，北国的剑与盾，圣剑“默示录”的拥有者，联合军永远的辉煌与骄傲的第一战斗序列的首领“天使长”。从她之后，联合军就再也不设天使长的职位，取而代之的是“最高指挥官”，现在的指挥官，是梅鲁小姐。

“和她本人挺像的。”米涅低声说，虽然太阳还很高，但是陵园里仍然有一种阴冷感，茂密的植物投射下大块大块斑驳的影子，有时海风飕飕的掠过，树就会沙沙的应和，仿佛彼此之间在倾吐着什么。

“你见过她？”这里的气氛让我也不自觉压低声音。

“见过。”米涅略略点头。“不过您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啊，因为总部附近只有这一个公园吧，我本来以为这是公园……”

米涅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睛弯弯的微笑起来，把一只胳膊伸进我的臂弯。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一起安静走过一段路之后，米涅说。

“我也是。”我有些不自在的松了松制服的领口和胸前的饰绳，那里有三颗新缀上的金星。我“升职”了，这就是我们来总部的原因。

我们是在早上到达联合军总部的。作为派驻外地的“军官”，如果不是特别紧急或者特别重要的事情，

联合军几乎从不呼召我们前来，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他们早就撒开了无形的网，指挥部，调查员，直属部队……而所有丝线的交织点就是那座高大的总部大楼。

总部大楼前面有高得出奇的台阶，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要徒步走上那些阶梯。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在你气喘吁吁的爬上台阶的时候，那些老不死的军官们就在你的头上冷冷的俯视你，让你更能体会到所谓联合军的地位和威严。

我觉得有点疲惫，长期呆在战场的我已经不习惯人群，喧闹和欢呼声。崭新的制服也让我有点不舒服。直到仪式的前一刻，我才知道升职的根源是作家小姐的那本书“乞丐”小姐资助的书。

在书里，作家小姐把白描写成一个褪去了偶像和战姬光环的普通女孩子，有一点小理想，一点小毛病，她会害怕，会难过，她有她自己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于是这本书热销了，民众们似乎第一次意识到，战姬们在装甲之下也不过是可爱漂亮的女孩，白在死后收获了比生前还要多的人气和粉丝。而我，这个收容“值得可怜的战姬”，并且被作家小姐在序言里提到的司令官大人，自然也成了联合军继续拉拢支持的工具。

“真是意外的可笑，不是吗。”我摸着那颗多出的金星向米涅笑着。“权力在它需要的时候会表现得出奇的大度和宽容。”

“是啊。”米涅说，目光随着喷泉水柱的起落。这座小小的喷泉就在我们面前，建在一块靠近卵石路的草地上。

石头的喷泉有些地方已经开裂，裂缝里填塞着绿色的苔藓。我们已经走到远离主墓园的地方，这里一片安静，只有随风轻舞的树叶，和喷泉轻柔的低唱。

米涅把手伸进透明的水帘，几滴泉水蹦跳到她的面颊上，光和影子随着树叶和泉水摆动，让她有了一种不真实的美丽。

我伸出手臂，拥住她。她微微仰起脸，嘴唇略略张开，我微笑接受了这再明显不过的示意。

米涅先是全身僵直，本能的抗拒。然后，就是急切又稍显笨拙的接纳。她的舌尖如同火焰倾吐的第一束火苗，温暖而灵动。喷泉，叶影，阳光，雕塑，墓园，乃至海洋在我们的拥吻中统统消失不见，近乎窒息的贴近中，我们仅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我想回家了。”我在呼吸的空档，低声对米涅说。

“我也想。”

“可是房间还没整理好，晚上我应该睡在哪里呢？沙发上？”

“或是和我一起在地板上。”米涅轻轻吸一口气。“要是你不反对的话。”

“也许我会同意。”我努力的学米涅一样微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弧线，足以拴住人心的弧线。

可是回去的船要晚上才会来，白日天光让我觉得是如此的漫长。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哪呢？”我问她。

“哪里都好。”她动人又诚挚地笑着。“只是四处走一走也不错。这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应该是。”我回答。“约会应该少不了电影院，或者点着蜡烛的餐厅，你想先选哪个呢。”

“还是由您决定吧。”她说。

太阳慢慢爬了上来，我们又走回米迦勒的雕像广场上。原本无人的广场上现在有稚嫩的童声回荡。

“啊，敬爱的英雄

我的心始终不变

永远深深的把你怀念

啊，亲爱的朋友

每当想起你

我就会觉得无限温暖

你，维护世界的和平

你，捍卫人类的尊严

谦逊，慷慨，勇敢

我们会继承你的精神一往无前”

合唱的孩子们穿着一样的服装，站成整齐的队伍。应该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们来祭奠扫墓。看着他们童真的脸上不符合年纪的严肃，我不由微笑起来，这让我想起自己还在上学的时候，那是我还相信世界上有无所不能的英雄的时候。

“姐姐。”唱完歌开始自由活动的孩子们，恢复了活力和生气，一个男孩子的认出了我身上的制服。“姐姐是军官吧。”他大着胆子拉着我的衣角。

“没错。”我蹲下身子。“你真聪明。”

“那，姐姐是将军吗？”

“是啊。”我解下饰绳，围在他的手臂上，深色的饰绳对他来讲实在太大了，一直垂到他的大腿处，他开心地格格笑起来。其他孩子也慢慢围了过来，他们有的伸出小手摸着我的制服，更多的则围住那个男孩。

“喂，快把那个还给军官小姐。”领队的女老师说。她年纪不大，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没有口红，没有饰品，只戴着一副对她的母亲来说款式都有些过时的眼镜，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图书管理员。

“没关系的。孩子们都很可爱。”我对她说。“他们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是米迦勒英雄姐姐的歌，也是我们课本上的课文。”戴着我的领巾的孩子抢着说，他从小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翻到课文的那页，用短短的小手指给我看。

“米迦勒姐姐有着高洁的灵魂，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她依旧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牺牲了自己，保护了所有人。她是战士们的楷模，我们学习的榜样……”

“啊……很好的一课。”我说。孩子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七嘴八舌的问我。

“姐姐一定和可恨的怪物们打过仗吧。”

“我们想听您讲战斗的故事。”

“对啊对啊，我们想听战姬姐姐们狠揍Noise的故事。”

我盘膝坐了下来，尽量模仿童话中那些故事爷爷的姿势，孩子们慢慢变得安静，一个个的围坐在我身边，期待地看着我，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浮动着真诚的愤怒，憎恶和激动。这让我从心底感受了一阵寒意和小小的恐惧。

“我在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喜欢幻想兵器和打仗。”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构思着句子“这多么刺激，多么有趣，而指挥她们消灭敌人又是多么威风。”

“后来我加入了联合军，我才知道不是每个人天生就会做军官，我和战争肩并肩地站在第一线。那里没有天命，更没有奇迹，胜利只是建筑在牺牲，受伤，流血和一点点运气上面。你会看见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失去了腿或手，它不像我们玩游戏，一个单位被毁掉了，我们动一下手指，只要一点点时间和资源就可以再造一个。”

我想了想，接着说道：“当然，孩子们不要为此难过，我们军人唯一的信念是，让你们和像你们一样的孩子们能有更安全，更快乐的世界。将来你们会成为军人，一定会是比我还要厉害的军官，也会有更多更厉害人来追随你。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们也会和我一样经常想一想：我们为什么而战，我们为之战斗的目标真的只能用战争来解决吗？我们不害怕战争，却也不应该盲目的走上战争之路。我知道这些话你们可能听不太懂，但是如果你们能记得一些的话，在几年后，十几年后，你们也许会突然明白。我期待着那一天。”

孩子们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我能看清他们小脸上的迷惑和失望，也许他们真的只想听单纯的电影或者游戏一样的故事。女老师及时的打破了一点点沉郁的氛围。

“好了，故事讲完了，军官姐姐应该还有工作要做，不要耽误太多时间。”她说。

“谢谢姐姐，姐姐再见。”孩子们整齐划一的说。

我和米涅对他们笑着挥手告别。我们刚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老师快步追了上来。

“将军小姐，请等一下。”她说，脸颊因为快速的奔跑而染上两块嫣红，然后低下头向我问好。

“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抱歉打扰你们。”她弯下腰，两手扶住自己的膝盖。“您刚才讲的很好。”

“但是孩子们不喜欢。”我笑着回答。“你急着追过来就是为了夸奖我一句？谢谢你。”

“不，不，我只是有点疑问，我知道的联合军军官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哦？你认识别的军官吗？”

“我家里的人几乎都是。”她露出又自豪又悲伤的表情。“我的祖父，父亲，哥哥，我家的男人都是军人。”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想起那个时钟一样的调查员，我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他的影子。只是那副眼镜几乎掩盖了一切。

“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她有点迟疑地问我。

“没有。”我说，又拉着米涅的手，把她推前了一点。“她也是战姬。”

“你好。”女老师对米涅说。“我能看出来，一般女孩子很少会这样漂亮。”米涅微笑着表示感谢。

我凝视着米迦勒高大的雕像，从这个角度看，她似乎在稳健的向前迈步，英姿飒爽地勇往直前。她的聪慧和美丽，都被石头凝固在时间里。

“如果她是米迦勒，我不愿她做什么军神，什么楷模，一直站在这里被风吹日晒。我只想让她一直活下来，平凡而自由的生活。”

“我知道了。”女老师楞了半晌。“祝，祝你们幸福。”

她和来的时候差不多急促的走了。米涅微微红了脸，我则笑了起来。

吾家战姬初养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