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莎米恩(上)

成熟甜瓜大小的酒桶似乎是由上好的黑橡木打造，然而不知名深绿植物根茎的盘桓摩擦已经使它变了形，侧面的烙印标志也遭到损坏，只剩下一个毫无意义的通用语音节。最糟糕的是，这是他们找到的仅有的酒。

塞维克斯用剑尖小心地挑刺刮除所有附着物，然后打开盖子。一股可怕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来。莎米恩不由捏起鼻子，“天呀，里面有死老鼠吗？”

“什么也没有，”少年回答，“除了酒。”

“你确定那还是酒？”

“好啦，拿过来吧，总比没有强。”

哈里克抬起手朝塞维克斯招呼。他能逃出那些带翼怪物的围攻简直是个奇迹，莎米恩心想，然而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肩膀、胸口、后背、腰际和大腿尽是利爪留下的可怕伤口。其中小伤已经开始痊愈，可那些宽度足有一指的已经隐隐开始有腐烂的迹象，必须赶快处理。

眼下他们身处一个位于岛上密林边缘的地下密室。击退女妖们之后，来时小船已经毁了，哈里克身负重伤，塞维克斯亦精疲力竭，因此移动之中莎米恩最先发现了藏在苔藓石头底下的硬木暗门，以及通往黑暗的石头台阶。这里似乎已有数百年无人光顾，棺柩般硕大沉重的黑铁箱子堆积如山，其中有些装满古旧的罗尼亚银币，有些是上好的安夏绸缎，还有的装满了象牙雕刻和印伽风格的珠宝首饰，但她没找到半份文件，因此这里恐怕是海盗们的藏宝处。抵达这里时，哈里克仍十分清醒，可当晚便开始发烧，额头烫得连塞维克斯也不敢碰。万幸的是，密室的另一侧地板因树根变形凹陷，有一小股溪流沿着石板流向地底。莎米恩扯开绸缎，做成帕子浸水，来回六七次才使他清醒过来。哈里克一醒便开口要酒。

塞维克斯把酒桶放到他旁边，苏芬洛战士低头闻了闻，然后抱起来尝了一口，“妈的，菲罗里人的李子水。臭海盗，抢也不知道抢好东西。”

嘴上抱怨，但他还是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桶交给塞维克斯，拿起后者冒着风险到外面弄来的木棍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开司吧。”

黑发少年将剩下的酒倒进一只用罗尼亚士兵头盔充当的锅子，底下是他搜罗来的珍贵的干木头。剑尖往石块上一划，便溅出火星。没过多久，酒液开始沸腾。塞维克斯把剑一放，拿起头盔，走到哈里克身旁，还不忘给莎米恩一个嫌弃的指示：“你离远点，别碍事。”

明明是我找到这个地方的，她不太高兴地想，但还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并决定转过头不看。但在这寂静晦暗之地，灵敏的耳朵足以充当眼睛。她听见滚烫酒液浇灌伤口的动静，听见哈里克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野兽一般的哼叫，还听见木棍被咬断的声音。

头盔见底时，苏芬洛人也昏了过去。发现塞维克斯不太擅长给人包扎伤口，莎米恩立即上前帮忙。丝绸是这里唯一干净的布料，可它实在太软太薄，必须缠上好多层。真奢侈啊，她边忙活边想，就连罗尼亚帝国最骄奢淫逸的凯里喀拉皇帝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呢。不过，只要他能活下来……

“他会活下来的，对吧？”她有点担心地问。

“会。”塞维克斯回答，但她看不出那是肯定还是安慰——唉，这家伙应该不会安慰人吧？

处理完伤口后，他们联手才能搬动他庞大的身躯，让他平躺下来。莎米恩往他脑袋底下垫了一张叠起来的雪狐皮充当枕头，然后盖上一条花纹惊艳但保暖一般的丝洛亚毛毯。

火堆很小，升起的烟雾从早已裂开的屋顶飘扬而出，影子在石壁和木箱上跳着舞。她在火堆边坐下，蜷起腿。“你觉得它们怕火吗？”

塞维克斯凝视着火堆，跃动的光热令他的眼眸看起来几乎成了火红。“反正怕死。”

“现在怎么办？”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朝这边转过来，“我以为你是这里负责动脑子的人。”

莎米恩叹息一声，下巴抵在双膝间。“得想个办法离开这座岛才行。可是咱们的船，还有那艘商船，都已经被你跟‘拉诺斯’彻底毁了……”

“‘拉诺斯’？”

她张开胳膊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些扑腾扑腾的怪物，‘拉诺斯’是卓曼人给它们取的名字。”

“噢。”少年继续看向火堆。“还有吗？”

“传说它们是海神的爪牙，是死人尸骨和泥土变成的，海神的魔法让它们活了过来，但它们必须自己吞食血肉，否则就会失去生命，变回原来的样子。”莎米恩皱皱眉，“真不知道是咱们先饿死还是它们先饿死。”

“外面没有其他动物活动的踪迹。”塞维克斯说，“不过我找到了这个。”

他摸索了一阵，然后从腰间解下一只磨旧的小型号角，里面装着一小堆枣子模样的果实，外皮青棕带紫，闻起来有点像没熟透的无花果。莎米恩伸手捏起一颗，“你从哪里找到的？”

“一棵树上生的。”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不会有毒吧？”

塞维克斯吃了一颗，然后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什么感觉也没有。”

你根本不是普通人啦！莎米恩心想。她很小很小地咬了一口，含在嘴里。果实水分充足，有种淡淡的酸甜味。虽然身体毫无反应，但还是一点一点地吃比较安全。

“等它们饿死要花很多时间。”塞维克斯继续先前的话题，“如果海神死了，它们也会死？”

“大概吧。不过海神很多年前就已经被罗尼亚的英雄们消灭掉了。”

“你确定？”

“以前很确定……可外面的雾，还有这些女妖……”莎米恩越想越害怕，“也许……”

“知道什么就说。”少年不耐烦道。

莎米恩回头看了一眼哈里克，强壮的苏芬洛人似乎已从昏迷转入沉睡，甚至还打起了鼾。

“如果传言不虚的话，这些恐怕——或者说应该，就是海神复活的证据。”

塞维克斯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她。“死了的东西不会复活。”

“‘复活’在埃斯兰语里听起来和疯话没什么两样，我知道。但是，在最古老的卓曼语里，用于海神时，‘复活’和‘复苏’是同一个词，‘死亡’和‘沉睡’也是同一个词。也就是说，过去的卓曼人认为他们的神是不会死的，死亡这个概念根本不能作用在它身上。”莎米恩深吸一口气，“希瓦多罗斯，我和公主殿下的老师，他的收藏室里有一块和普通箱子盖差不多大的石板，上面刻着卓曼人跪拜一条搅动海洋的巨蟒的画面，被象形文字环绕。”

“我见过卓曼语，”他提出异议，“是种字母，跟埃斯兰语一样。”

“那不是真正的卓曼语。失去海神赋予的魔法之后，蛇岛曾先后被赫罗美亚、罗尼亚和伊西占领。赫罗美亚人设计了一种将象形文字转化为类赫罗美亚语字母的新语言，规定其为官方用语，强迫卓曼人学习。后来罗尼亚取代赫罗美亚成为泪海之主，又将这套语言进行简化，消去了其中和象形文字联系紧密的部分。罗尼亚帝国分裂之后，卓曼人虽然恢复了自治，但仍使用着通用语改良版本的卓曼语。再后来是伊西人……嗯，总之，现在的人想要看懂这种语言的话，是很难很难的。”

“别自夸了，快说重点。”

“谁自夸啦？我可没说我能看懂。石板是我、公主殿下还有其他几个侍女在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但是只有殿下推测出了它的意思。”发觉对方根本没兴趣听全文之后，她决定只挑最关键的说：“其中一句是‘信徒是它的生命之泉’。这跟罗尼亚人的英雄故事刚好不谋而合——‘巨人之子’泽诺斯和他的十个兄弟渡海前来，意欲消灭海神，但它的力量太过强大，卓曼人嘲笑他们不自量力，泽诺斯等人便将海神所有意志坚定的祭司和信徒通通杀死，只留下女人和尚不懂事的孩童。在这之后，海神变得不堪一击，很快就在十一个强大战士的围攻下死去，沉入了海底。”

“所以……死掉的不是神，是信徒。”

“也许是卓曼人又偷偷把它唤醒了。”莎米恩说，“在你的王子离开蛇岛的这段日子里。”

塞维克斯往火堆里添了一点柴。“塔罗萨真是个废物。”

在地牢里时她曾从卡桑卓尔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还是别瞎问比较好，再说现在让人头疼的事情可多着呢。

“如果信徒增加的话，”少年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海神的力量就会增加，那些讨厌的鸟人也会增加，没错吧？”

最好不是。“我也说不准。”

“如果是的话，就要速战速决才行。”

“速战速决？你是说……”

塞维克斯拾起剑，黑紫剑身在火光映照下泛着一种可怕的红，以及一种令她心悸的气息。他和在伊西及里亚的时候似乎有点不一样了，莎米恩偷偷打量着他。会跟卡桑卓尔的魔法有关吗？或许阿密洛知道，可是……

“午夜之后，我会把外面剩下的清理干净。”塞维克斯宣布，“你们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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