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略显斑驳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顾城拎着个塑料袋子从外面走进来。屋子因为家具较少略显空旷,墙面上的漆早已经褪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墙皮因为常年潮湿,已经大块大块地脱落了,像是伤痕又像是标记一般昭示着屋子主人生活的窘迫。
他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弄出了些动静,吵醒了单人床上浅眠的女孩儿。她坐起身揉揉眼睛,看向门口,见到男孩儿的那一刻立马笑了出来,甜美的声音略显雀跃:“哥哥,你回来啦!”
白音十六七岁的模样,齐肩短发随意散着,额前的齐刘海因为睡觉而有些凌乱,倒显得有些蓬松之感,再加上她闪着光的眸子,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可爱。当然,前提是要忽略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穿在身上宽宽大大的病号服。
“嗯,买了你喜欢吃的虾仁和冬瓜,晚餐就吃冬瓜虾仁汤好不好?”
白音先是点头,随后扁了扁嘴,小声问:“什么啊,哥哥答应给我买的零食呢?”
顾城失笑,走到床边揉了揉白音的头发,“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忘,哥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包芥末味薯片,递给白音,“喏,你最爱的,不许吃太多听见没?”
白音笑嘻嘻地拿过薯片,一边撕开包装袋一边应着:“知道啦。”
顾城见白音难得高兴,脸上的病态也消减了些许,平添了几分小女孩儿家的娇态。他眼底浅淡的不易觉察的担忧被笑意驱散,衬得棕色的瞳子愈发温柔。让白音开心是他最大的心愿。
他浅笑着刮了一下白音的鼻子,说:“慢慢吃,哥哥去做晚饭。”
白音闻言便停止了往嘴里送薯片,掀开被子就想要下床,因为嘴里含着薯片,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等等我,我去帮你——”
顾城无奈地止住了白音地动作,又替她重新改好了被子,把刚刚被放到一旁的薯片重新交到她手里,无奈又纵容道:“诶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在这儿好好吃薯片,别去厨房给我添乱,乖乖等吃完饭,知道了吗?”
白音不服气,反驳:“什么添乱,不就是以前在孤儿院做毁过一次嘛,凭什么你就不让我去了!”
顾城捏了捏她气得泛红的脸蛋,哭笑不得:“哥哥错了还不成吗,为了赔罪今晚给你做好吃的,你呀,就好好等着就行,女孩子不进厨房就不进厨房,知道了吗?”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原谅你啦。“说着白音递给顾城一片薯片,”奖励。”
顾城咬过薯片,拍拍白音的头,转身走进厨房。
“顾城!你又拍我头!”
白音略显恼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明亮的声线打破了笼罩再房间里的阴霾,给破旧的房间添了不少人气。
顾城端着饭菜出来时,白音已经将一包薯片都消灭掉了。他无奈摇头,少吃零食这种话放在白银身上没有一点儿作用。他把饭菜摆到桌上,叫白音洗手吃饭。
清汤上飘着少许薄油,翠白的冬瓜和粉嫩的虾仁掺杂在一起,一滴香油下去香味直冲鼻腔。白音握着勺子一口接一口,吃着饭还不忘抽出空来夸顾城:“太好吃了吧,哥你手艺又进步了,你快也吃点啊。”
顾城笑,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手机铃响。他放下碗筷,对白音说:“你先吃,我去接个电话。“
“好——“
顾城关上房门,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心中一阵沉重。他深吸一口气,摁下接通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喂,连医生,小音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白音从上个月开始就一直心口痛,经常疼的面色苍白,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流。顾城担心不已,带着白音去医院检查,却没想是心脏出了毛病。医生说具体状况还不确定,过几天才能出诊断结果。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沉重,在电流的修饰之下更是让人觉得压抑。医生先是安慰了一下顾城,随后才说道:“是先天性心脏衰竭……”
“怎么可能?”顾城失声喊了出来,随机想到屋子里的白音,又压低了声音,可握着手机的手却加大了力道,指节都隐隐泛白。他不确定地问:“连医生,怎么会呢,小音之前一直都很健康,活蹦乱跳的,看不出来一点儿异端,怎么忽然就查出来心脏衰竭了呢?”
连医生似乎是叹了口气,片刻后才回答:“这种病也不是刚出生就会发作的,有些人甚至二十几年都没有问题,普通人也有个心绞痛什么的,所以很难辨别。可是,一旦发作就说明患者的心脏开始进入了衰竭期了……”
“那,能治吗?”
连医生再次叹气,白音和她都是孤儿院出身,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顾城受打击也是正常。兄妹二人的不容易他也看在眼里,此刻他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将病情说得乐观一些。
“除非是心脏移植,可是医学史上手术成功的只有一例,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心脏移植成功的消息或者报道,当年主刀的医生早已经过世。再说,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匹配的心脏无异于大海捞针,就算找到了,这颗心脏的主人多大,愿不愿意捐献,白音能不能等到也是个未知数。所以说……这几乎是不治之症。“
顾城哽咽:“可是,小音才这么小,就这样等死了吗?“
“很抱歉,我们能做得只是靠药物延缓心脏的衰竭,不能治疗根本……对不起。”
顾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屋子里白音已经在催了,他说:“依靠药物治疗,小音还有多长时间?”
“如果病情不会恶化,十年。”
“好,我知道了,谢谢连医生。”
“跟我客气什么,你好好陪陪小音,明天带她来医院再检查一次吧,我是心脏专家,看看给白音开什么药合适。”
“好。”顾城再次道谢后就收了电话,抹了抹眼角,深呼吸几下确认自己没什么异样之后才回到屋子里。
白音已经吃饱了,女生本来饭量就不大。她坐在桌子旁边拖着下巴问顾城:“哥哥,是连医生打电话过来了吗?”他们兄妹二人认识的人比较少,能有通信往来的也就是连医生了。
顾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机械地嚼着,闷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连医生是说我的病吗?有没有说我是什么病?”
顾城端着饭碗的手抖了一下,眼睛酸涩得难受,他低下头往嘴里扒米饭,没有回应。
“哥哥?”白音疑惑,起身走到顾城身边,弯腰看过去,正要说话却见顾城早已经泪流满面。白音也难过起来,带着哭腔问:“哥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的病治不好了啊?是不是我快要死了?”
顾城抬头,放下碗筷,揉了揉白音的头。他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不是哦,小音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见白音不相信,他故意板起脸来,说:“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哥哥哭什么?”
“哥哥在想啊,这么多年我们苦了我们小音了,都没去哪儿玩过,别人都有大人带着去外面旅游。哥哥明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们也出去旅游。”
白音眼睛一亮,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啊!”随即表情又垮了下来,“可是哥哥,我们没有钱。”
顾城捏了捏白音脸蛋,声音带着让白音安心的力量:“没关系,哥哥这些年也攒了一些积蓄,足够了。你快去洗澡睡觉,明天我们就出发啦。“
顾城看着熟睡的白音,少女的脸颊带着些许粉红,可嘴唇有些不易觉察的紫色,连医生说,这是心脏病人常见的标志。
他闭了闭眼,想要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是徒劳。他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肩膀因为过度悲伤止不住的颤抖着。悲伤犹如毒蔓在疯长着,吞噬着这对兄妹平淡却温馨的生活里的最后一丝晴朗。
顾城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他还要照顾小音,他不能被吓到。这么想着他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脸上还挂着泪水,搭在两颊的亚麻色的头发都被泪水打湿了。他弯腰从桌下的柜子抽出来一本相册,紫色的封面上是薰衣草的世界,右侧还画着两个小孩。女孩的手里拿着纸折的风车,男孩的手里捧着一束薰衣草。
顾城翻开相册,指尖滑过每一张照片。他看着相片里的女孩的脸,又转头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孩的脸,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
翌日。顾城拉着白音的手到了晋锡医院,找到了连医生。
连医生给白音做了全面检查之后,又开了一些需要常备的药物。顾城说:“连叔叔,我想带白音去其他城市看一看,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连医生先是诧异,随后便理解了顾城为什么这么做。他在纸上写下了几个药名,把纸交给了顾城,叮嘱道:“看好白音的情绪,别让她过度激动或经历过度刺激的事情。可以的话每三个月要找我复查一次,若情况不允许就半年一次。还有……”他从身旁的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了顾城的手里:“这里有十万块钱,你拿着,有什么困难就打我电话。”
顾城的脸上满是惊讶,仿佛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一般,他赶忙把卡还给连医生,感激却还是推辞道:“连叔叔,这钱我不能要。白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您为我们付出的够多了,怎么能再要您的钱啊。”
连医生把卡重新放回顾城的手里,笑着说道:“你们兄妹二人陪你阿姨度过的日子是我最感激的,你们有难处我当然要帮忙。这点钱是我给你和白音每年攒的压岁钱,你必须要收着。再不济,就当是你朝我借的,日后白音病情好转了,你赚到钱了,在还给我就是。”
顾城这才安心收下了银行卡,后退一步朝连医生深深鞠了一躬,他本来是想白天带白音出去玩,晚上去附近的饭店打工赚钱,连医生给的钱无异于是雪中送炭,他感激不尽。
顾城拿着药出了连医生的办公室,叫上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白音,二人一同走出了医院。
“哥哥,我真的没事吧?“
“没事,小音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吃药调理就会治好,不用太担心。我们先回家收拾东西,接下来想去哪儿玩?“
顾城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同时又听着白音雀跃地计划着旅游路线,他拿出那本薰衣草的相册把相册,轻轻压在了行李箱的最下面,用两人的衣服盖住了那抹紫色。
“嗯……我想回我们以前呆过的孤儿院的地方看一看,那里有我对以前所有的记忆。我想去看看李奶奶还在不在,还想去看看大壮,还想去看看他们和新来的孩子们。”白音数着手指头,思考着回去都要去见谁,却又突然想到些什么:“哥哥,你还记得穆弦哥哥和晓可姐姐吗?听院里的其他人说,他们两个小时候就一直都在一起玩闹,五岁时差点被同一户人家给领走,只不过那家女主人更喜欢男孩子,才没有带着晓可姐姐。不知道他们俩个,怎么样了呢?”
白音说的两个人,是白音与顾城小时候在孤儿院的玩伴,只不过白音记事的时候,晓可和穆弦已经被分别领养了,几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是啊,他们两个的关系好的让人羡慕,不过应该早就分开没联系了吧。毕竟那时领养他们的人都不在一个城市,况且他们现在应该都各有各的家庭了。”顾城嘴上说着,手里的活也不含糊,话音刚落,行李箱也被顾城锁上了。他起身说:“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去N市,回孤儿院看看!现在就出发!”
白音欢呼一声,大喊着“哥哥万岁“。
顾城穿着白体恤和深色牛仔裤,套着米黄色的薄褂子,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白音。而白音一身白色连衣裙,短发的两侧被顾城各编了一绺麻花辫,绑着蓝色的蝴蝶结,满满地青春活力。大大的草帽扣在她头上,压住了白音凌乱的发丝。
漫长地旅途之后,火车到达终点,发出一声长鸣。顾城手里拎着两人在火车上的垃圾袋,从挎着的包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啊,终于到了,火车真的好久啊。而且,N市也太热了吧!!!”白音的嘴里虽是在抱怨着,可是嘴角的笑却掩盖不住她的想法。那是一种久别归故乡的开心。她拉着顾城跑出车站,笑着说:“走!哥,我们去孤儿院!”
廿紫孤儿院,早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两人站在院门口,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问。孤儿院是还在,可是,为什么外围被扩建成了公园?
白音底气不足地问:“哥啊……我们没走错吧……”
顾城抬头看了看牌匾,回答的语气也充满了不确定:“应该没错吧?“
说话间,吱嘎一声,老旧的木门从里面拉开,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从门缝中探出头来:“你们找谁啊?”
“我们是以前的孤儿,顾城和白音,我们回来看看李奶奶。您是哪位?为什么这外面被建成了公园啊?”顾城回答了老人的疑问,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不解。
老人把门开成了够两人通过的宽度,声音沙哑又缓慢地回答顾城的问题:“李奶奶四年前就离开了,现在也没用多少孩子了,只有我这个老骨头在看着仅存的几个孩子了,我姓孙。上层领导相中了这片薰衣草庄园,以开发的理由收购了孤儿院的所有,包括孤儿院的归属,也归政府所有了,你们先进来吧。”
孙爷爷领着顾城与白音来到了小楼的二楼,推开其中一扇门:“你们既然是回来看望的,就多住几天都没事儿无所谓,李奶奶知道你们回来看她,肯定也很高兴。”
顾城与白音道了谢后,进了这件小卧室,仅有一套桌椅和一个上下铺的木床。墙面虽是略有斑驳,却很白。顾城把行李放在了桌边,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了摸桌子,没想到手指上一丝灰尘都没有,他感叹:“好干净啊。”
“对啊,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啦。“白音倚靠在桌上,目光四处看了个遍,随后说,“哥,我想出去转转,想去那片花海看一看。”
“好。””顾城点了点头。两人出门前向孙爷爷打了声招呼,问了路的变化,便根据孙爷爷的描述来到了幼年的地方。
那是白音生活的起点,也是白音与顾城的第一站……薰衣草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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