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双刃幻境

夜色笼罩着整个观山观海观山海之地，千家万户都在熟睡之中，东边的蛐蛐西边的蝈蝈，此起彼伏地还在喧嚣着，乌黑的老柳树静静地垂着头，听着这喧嚣了一整夏的喧嚣，一只晶莹剔透的蠕虫在树干上摆摆脑袋，然后扭动着身子钻进一粒细小的虫孔中。

“呼——”文晶晶从睡梦中惊坐起来，仿佛做了噩梦似的。

“斯图雅特……”她清清楚楚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同时脑海里不停地闪烁着成天笑的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图雅特是谁？我刚才梦到什么了？”

这时候，房间里似乎有一种光淡淡地翻涌上来，像是舞台上的白烟。她很快察觉到了异样，一丝惊恐随着这“白烟”一同涌上心头，她瑟缩到床角，后背靠在墙上，被子被她紧紧地拽起来盖到眼睛下方。眼睛被瞪得溜圆，紧张地盯着这个被自己视为避风港的卧室，然而这环境出奇的寂静，大颗大颗的冷汗开始从她额头上渗出来，呼吸也变得混乱了。

“孩子，不是你梦到了什么，而是别人梦到了你。”一个声音轻轻地打破了这令人恐惧的寂静。这声音听起来极其苍老，同时又带着些许的犹豫，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人似的。

听到这声音，文晶晶更加惊恐了，把腿用力往回收了收，放出几根手指来搭在膝盖上，仿佛多伸出一些就会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

“哈哈哈哈……”那声音笑了起来，“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六十万年了啊，看来你的记忆真的没有被带到今生。”

文晶晶依旧不顾干涩地张大眼睛，紧张地扫视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房间，试图找到说话的这个“人”。

“无论你是否听得进去，我并没有恶意，某个人，如果你喜欢，就勇敢地去说出来，谁也无法改变命中注定的事，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你知道该去问谁的。”

“你是谁？”文晶晶压低声音问道。

屋子里依旧空荡荡的，那些“白烟”已经消退了，看样子刚才说话的那个“东西”似乎是走了，她不安地一点点把腿放开，关节已经有些麻木僵硬了，活动的时候发出咔咔的响声，她绷紧肌肉，一点点地恢复到之前平躺的姿势，生怕动作大了会被某个潜伏在黑暗中的掠食者发现似的。

床头闹钟的时针已经偏向“6”的位置了，这是初中时候一个暗恋自己的男生送的生日礼物，记得开学第一天自己就迟到了，然后不知道那男生从哪里道听途说的自己的生日，就在那天早上，自己刚坐下来就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古朴的小闹钟，两个铃铛像是熊耳朵。文晶晶拿起闹钟，在十一月的冬天，金属的外壳竟然没有一丝寒冷。洁白的表盘上精细地刻着十二个雕花数字，指针也是镂雕的花纹，当然，必不可少的，在闹钟下面压着一个被叠成正方形的纸——或者说“信”，内容的大概意思就是生日快乐，还有最后面不忘留下了一句话“我喜欢你”。至于署名，文晶晶已经忘记了，那个小闹钟真的很好看，她考虑了一晚，本想第二天去当面聊一聊，却发现那个男生在第二天转学了，无奈，文晶晶也就没有再去多想，闹钟一直放在床头用着，偶尔也会不小心掉在地上，但是闹钟的结构很结实，只有那么一次，是从书桌上掉下来，把一个小角稍稍磕瘪了一些。

“叮……”闹钟的锤头忽然动了一下，敲在左边的铃铛上，文晶晶出神的眼睛眨了一下，大概隔了两秒，锤头向右摆动，又敲了右边的铃铛一下，“叮……”

这个闹钟不似其他的那般响起来就哇哇大作，而是很温柔地左边一下，右边再一下，这样不断重复，节奏也越来越快。文晶晶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那个摆动的锤头上，闹钟就安静了。

她掀开被子，秋季清晨的凉气顿时裹到身边，钻进睡衣的缝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此时此刻，文晶晶只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到学校里，然后找成天笑问个究竟——没错，就是成天笑，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说：“喜欢某个人，就去说出来。”文晶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算不算是喜欢，但此时此刻，就只能找他了。

文晶晶的早餐是很简单的蛋糕，自己家就是开蛋糕店的，想吃随便拿，而这也成了她这般丰满身材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她从阁楼走下来，楼下的门店的卷帘还严严实实地关着，一些细微的光亮从缝隙中透了过来，她没有开灯，打开橱窗拿了两块蛋糕出来，这是昨晚剩下的三角切块，天气不是很热，放一宿也没什么关系，亮黄色的果酱零星点缀在洁白的奶油上，她用筷子轻轻刮去奶油，然后托着蛋糕大大地朝着尖端咬下一口，菠萝夹层立刻呈现了出来，随着她慢慢地细细地咀嚼着出神，成天笑的样子又浮现在了脑海里，良久才回过神来，急忙快速吃完了剩下的部分，而另一块，她说什么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耐心了。抽出一张纸巾抹了把嘴，然后就去盥洗室洗漱了。

清凉的流水濯去湿滑的洗面奶，本就粉嫩的脸颊在擦拭之后更显得吹弹可破了，她擦了擦脸，毛巾里满是洗衣粉和柔顺剂的芳香。然后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学校里要求不许留长发，文晶晶也并不是那么爱美——至少现在不是——所以随便理了一个亲妈都不爱看的短发。

收拾好了一切之后，她背起书包，从后厨的位置推开门，转弯就是自家库房了，在这观山观海观山海之地的人们都习惯称之为“下房”，因为第一批有库房的住宅楼都是将其建在地下，“下房”一称由此得来。

锁好下房门，骑上电动车，文晶晶一路念叨着成天笑的名字朝学校疾驰而去。道旁乌黑的老柳树的枝条随着空气的流动而摆动，老柳树已经在这街角站了六十万年了，像是守在岗哨的卫兵，无论风吹雨打都未曾动摇。

“老树啊老树，谢谢你在这里的六十万年。”一只老手轻轻地抚摸着漆黑的树干，左手拄着一根高大的瘤头木杖，一头银发蜷曲披肩，灰色的长袍直垂拖地。他的手一点点摩挲着树干，像是在寻找什么，半晌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在食指旁边，有一枚小孔，他微笑着凝望着这个小孔，随着他的笑容，老柳树苍翠的枝叶迅速枯黄，接着，在他的周身掀起了一股旋风，卷积着地上的、空中的以及树上的黄叶渐渐飞上树梢，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这风中。

风带着老柳树最后的呼吸飞走了，飞到了文晶晶家的阳台……

到了学校，文晶晶果然还是来得有些早了，班里只有那些看似苦读的住校生。在这安静的清晨，睡眠不足导致的直接症状开始一阵阵地侵袭上来，她把桌面整理干净，然后将胳膊从秋季校服宽大的袖子里退出来，然后将衣服领子从背后兜过头顶，就这样蒙头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地周围的声音嘈杂了起来，文晶晶抬起头，同桌已经来了，但是似乎并不着急回到座位上，所以没有叫自己，背着书包坐在过道对面和后边的同学闲聊着。见文晶晶醒了，他赶忙抓住机会站过来，生怕过了这个空档文晶晶又睡着了就回不去了。而文晶晶看了看他的桌面，和成天笑的一样，也是由书立构成的天然避风港，她一屁股挪过去，继续睡着。

看起来文晶晶的意思是要和他暂时交换座位了。

“帮我看着点老师，桌膛里的东西别乱动。”文晶晶丢下这么一句，继续睡了。

昏昏沉沉的样子持续了一整个上午，同桌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生病了。老师们有好几次都爱答不理地斜视过来，但好在有惊无险。而关于成天笑的问题，比起这困倦，都已经不是问题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第几次听到铃声了，她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这是第四节课的放学铃。

“下午再说吧。”文晶晶揉着眼睛站起身，朝车棚走去，不过说来也怪，这一放学，文晶晶竟然一点也不困了，“难道上天不让我现在问他吗？”

转动车把，她很快就骑到小区的街角了，然而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那棵伴随她从小到大的乌黑的老柳树，才一个上午就落得遍地枯枝败叶，就像是遭遇了千年难遇的大暴雨一般，地上的枯叶有的还带着水分，被深深印上了车辙，有的已经干枯酥脆，被某些力量碾成了碎片。她停下来，抚摸着老树的树干。

“老柳树啊老柳树，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有风拂过面颊，老柳树却一动不动，就连梢头小枝都没有一丝颤抖，“会好起来的，还会好起来的……”

文晶晶拍了拍树干，眼角有一些泪光，但她还是要先回家的，于是就这样凝望着老树，直到视线随着转弯而被建筑阻挡。

“我回来了！”文晶晶朝家里喊了一声，可是家里出奇地安静，再朝阁楼下望，今天蛋糕店竟然也没有开，加之老柳树的情况，一个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仔细地查看家中的环境，这时，她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什么东西。

蹬着脚后跟把鞋脱下，快步走到茶几前，果然，一个巴掌宽的长方形木盒放在茶几上，这东西自己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她并没有急着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盒子上的一张纸上，就像多年前送自己闹钟的那个男生一样折成了正方形，她把纸打开，妈妈的字迹跃然眼前。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已经走了，不要来找我们，因为这是我们此生的宿命，盒子里面是妈妈留给你的宝贝，希望今后的日子里，它能替妈妈好好地保护你，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不许贪玩，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斯图雅特，这是属于你的命运，记住，妮妮，妈妈爱你……”

“你”字并没有写完，黑色的碳素笔迹顺着笔画向下划出很长的一道，仿佛有人强行把纸抽走的样子。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又会折得如此工整呢？难道写信的时候除了爸爸妈妈，还有另外一个人？一连串的疑问最终指向了茶几上的这个木头盒子。

“到底是怎么了？”文晶晶挠挠头，自己观察了一下这个木头盒子，这盒子周边直上直下，没有任何能打开的地方，“这是密封的吗？”

她用手指甲在盒子表面刮擦起来，想要找到一些可以作为突破点的缝隙，可是没有，朴实的木质外表下竟然蕴藏着如此精致的做工，看来一定是个有年头的盒子了，难道是爷爷或者姥爷哪一边留下的传家宝？她这样想着，继续在盒子上推、按、刻、撬……突然，不知道哪一个力量用的比较巧，盒子表面的一层咔的一声错动了指头宽的距离，里面有一丝反射出来的光点，很像是个奇形怪状的工艺品。盒盖的摩擦力很小，她迫不及待地继续打开盒盖，随着她的动作，一个八面骷髅出现在了盒子里。

“这……这是……”骷髅下面，是一个被黑色纺织物包裹的柱形柄，再向下，又是一个更大的遍布符文的骷髅头出现了，骷髅头两侧还有一对翅膀，“是剑？”

她索性把盒盖全都打开，果然，一把利剑出现在了眼前，剑柄就像刚才看见的那样，但是剑刃不向往常见过的那种，而是在中间位置以波浪形分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割线，刀刃上还遍布着那种自然的花纹，细密的像木纹，宽大的像年轮，从底端到尖端分布着越来越细密的划痕，看起来不是人工做旧的效果，而是真正经历了无数战斗之后留下的“战痕”。

就在这时，文晶晶突然感到有些两眼泛花，视线中央似乎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舞动着什么，她甩甩头，想要把这影像甩开，可是影像反而更加清晰了，一些记忆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展开，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认识这个身影，而且是很熟悉的一个人，她努力地回想着，她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今生今世的记忆，或许是前世，或许是来生，想到这，她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影像中，尽力让影像更加清晰一些，就在她把注意力集中起来的时候，一个力量醍醐灌顶般倾泻下来，她感到自己仿佛站在雨中，记忆如雨点从天而降，她抬起手想要接住，可“雨”却停了下来，这时候，文晶晶发现自己站在另一个幻境中，到处都是被淋湿的样子，天空中还有滴答滴答的残雨，空气是潮湿的，甚至布满了清凉的水汽，脚下也是水，是深不见底的水，双脚踩在水面上，并没有沉下去，水波只漫过脚面，那个白色的身影还在不远处舞动，两把似刀似剑的金属物在空中随着那个身影的动作而折射出凛凛寒光。

“你是谁？”文晶晶问道。

“我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那个身影的动作停了下来，同时发出了极其熟悉的女性的声音。

“妈妈？是你吗？”文晶晶激动地停下了脚步，紧张地看着那白色的背影。

那个背影还在不停地舞动两把武器，似乎并没有听见文晶晶的声音，也没有意识到文晶晶的存在。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一点点凑了上去，可是才走几步，那身影就忽然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两个，一个仍然是刚才那白色的身影，另一个，似乎是一只小狐狸精，这时候她注意到，刚才的那个白色的也有一条硕大洁白的狐狸尾巴。

又走了几步，影像再一次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就连周围的幻境也跟着变化了，她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这个情景似乎有些印象，突然，她感到身体失去了重力飘了起来，只见一个鱼尾巴的怪物用气泡把自己举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在哪里？这……这……”她开始记起，不久前从苏舍沙斯城逃出来到铁门关，又从铁门关一路逃到沙漠之都，有一个人带着自己，那是自己的妈妈，就在沙漠之都，自己遇见了一个羊头大天使斯图雅特，还有虫神格鲁什，“这些都是谁？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些？”

就在这时，这个鱼尾巴的怪物把手中钢叉对准了不远处的那个白袍子的身影，同时尾巴用力拍打，说时迟那时快，钢叉嗖的一声径直朝着那白袍身影飞了过去。

眼疾手快的羊头大天使斯图雅特腾地跳上来想要抓住钢叉，可是他的速度还是慢了，就听“噗呲”一声，钢叉稳稳地扎进那白袍身影心脏的位置。

“妈妈——”文晶晶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嘶喊，声波顿时化作一股极强的能量刺破了这个气泡。

双刀从那个身影的手中滑落，斯图雅特愣愣的看着白狐神的胸口，钢叉插入的地方，一道殷红的血迹渐渐扩大。

“妮妮……妈妈爱你……还有……雅特……照顾好她……”话没说完，那身影没了力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接着，旁边的几个对着这鱼尾怪物群起而攻，而那个羊头大天使斯图雅特则在第一时间冲向了自己，或许是冲过来的速度太快，甲板又很滑，他抱着自己跌入了船舱，慌乱中，文晶晶看了一眼这个羊头大天使，这一看不要紧，只见这羊头大天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成天笑。

“啊，天笑！”她不禁喊了出来。这一声喊让斯图雅特——或者说成天笑——也回过神来。

“文……文……文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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