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各自难忘的月夜

深夜，卡德尔站在木墙的瞭望台上，眺望山间清澈的溪流。近乎满月的月亮把银色的光芒洒遍群山与森林，稀疏的星斗点缀在天幕上。月光下的河谷寂静极了，潺潺的流水奏着舒畅的旋律，蟋蟀们似乎也伴奏得累了。间或有山雀飞起，或者野羊钻出密林，来到溪边饮水。

白天他们这里进行的战斗，在大自然的安宁面前似乎无足轻重。

楼下响起了脚步声。来者完全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小皮靴哒哒地踩着木制的楼梯。这声音和节奏他早已很熟悉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大小姐终于爬完楼梯。

“啊，卡德尔，你果然在这里啊。”

“米莉尔没去休息吗？今天累坏了吧。”

“还好啦……今天战斗的时候这身衣服没破也没弄脏，真是万幸。”

少女走到卡德尔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她这时候依然穿着白天的那套明艳的短裙短衣。卡德尔这是头一次仔细地在近距离欣赏她的这身装扮。轻盈而活泼的装束凸显了米莉尔纤细有活力的身材。少女修长的颈和圆润的肩都袒露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在月光的轻抚下泛着光泽。夜色中，鲜亮的红发也变成了玫瑰色，发梢随着山风飘拂。

清冽的月光下，总是活泼过头的少女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沉静的气质。

真的是很配米莉尔大小姐的打扮，卡德尔也赞同。

“是的，这么漂亮的衣服，如果弄坏了就太可惜了。”

米莉尔大小姐脸色微红，装作不在意地说，“怎么啦？难不成是，是，被人家迷，迷，迷住了吗？”

她似乎想摆出随意的口吻调侃一下，可是说出口，声音就颤抖起来。

真是笨拙啊。

“……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啦！这件衣服只是随便穿的。因为走的时候匆忙，所以就随手挑了一件，并不是有什……”

卡德尔不禁想起了特丽丝对他说的话——眼前的笨蛋少女正乱开一个她开不起的玩笑，掉进自己挖的坑里。

嘴上说着不在意，扭过头，绯色的明眸却偷看卡德尔的表情——一切都暴露出少女的真实想法。

她一定很想听到肯定的回答吧。

笨呼呼又慌慌张张的米莉尔，也很可爱。

卡德尔觉得应该夸夸她，于是直率地说：“米莉尔你穿上这身果然很漂亮。差点就被你迷住了。”

米莉尔的脸色更红了，就连白皙的脖子也染上了红晕。

“咕……真的吗，卡德尔你是这么想的吗！？就算你说实话，我也不会像早上一样打飞你哦！”

果然是有大小姐风格的回答……卡德尔决定换个话题。

“……这就是实话啊。而且，一直没机会说，今天米莉尔你今天真的表现很棒呢。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获得胜利。”

“这也是依靠了卡德尔的奇谋和指挥呢。”

“我……不，其实我今天……”

“紧张了吧。我知道哦。”

“……”

气氛忽然变了。

米莉尔也变了。少女不再是平时笨呼呼又吵吵闹闹的那个米莉尔。她的声音变得温柔，又似乎掺杂了些什么。

让卡德尔有些害怕。

“卡德尔总是这样子呢……”红发大小姐喟叹的语气，像是在说“真是服了你”。

“卡德尔总是很冷静很强大，比我，甚至比艾莉娜都要强哦。”米莉尔忽然竖起一根手指，轻按住少年的嘴唇，阻止他插嘴。

“我是明白的……卡德尔太温柔了哦。”

无法反驳。

米莉尔的声音仿佛月光下静谧的溪流，流入卡德尔心中，淙淙地轻响起来。

“今天在山道上的时候，还有在大门前……假如我们某个人受了伤害，卡德尔一定会自责吧。”

沉默了一下，骑士少年还是决定说点什么：“……那是当然，我是制定计划的队长。”

“……可是卡德尔的担心并不是队长对队员的担心哦。卡德尔心中也很清楚吧。总是一个人扛起全部的责任，还要为我们担心，这是一种自作主张呢。”

此时，特丽丝正路过营房要回去休息，却发现艾琳娜正靠在营房的外墙上。

“艾丽，你在这里做什么？”

“诶……我，我在记忆明天的作战计划。特丽丝，你先去休息吧。”

“哎呀，艾丽对明天的作战很上心呢……”特丽丝笑了，仰望起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斜挂在天际。月光映着高台上那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影子，拉长铺在了营地的空地上。

“特丽丝……”

“艾丽你的长程监听战技练得不错哦。”

艾琳娜脸上一红。

“好久没用这招，我也试试好了。”

特丽丝拢了拢茶色的长发，也发动了监听技能。

卡德尔遥望着月色心想，米莉尔说的一点没错，队长对于队员的担心绝不应该影响他执行任务的勇敢果断。这种多余的担心和过剩的使命感，似乎特丽丝也委婉地向自己提出过不满呢。

“谢谢你，米莉尔。我会注意的，下次我会——”

少年忽然停止了话语，身体僵住了……

米莉尔从背后抱住了他，温暖而柔软的触感正从脊背传来。这一次的身体接触不再是熟悉的被拳头打飞，又或者巧妙强力的背摔。可少年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个姿势也太尴尬了。

“在不安呢，卡德尔……”

少女的臂弯柔软，没有多少力度，可是应该挣脱开吗？

卡德尔犹豫起来，于是就这样僵着身体。

想了一会，他开口说：

“身上的血腥味用了三桶水都没洗干净，米莉尔也闻到了吧？米莉尔不觉得害怕么，我，今天杀了那么多人。”卡德尔轻轻地举起手，向着皎洁的明月。

“……呵，”少女把脸颊贴着他的宽阔的背上，“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作为骑士小队。”

卡德尔无言。

而米莉尔则用轻柔的声音念诵起来：“我们必当共享一切荣耀，卡德尔，下一句是？”

卡德尔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吃亏——他无法觉察到米莉尔的表情，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心跳却在少女的掌控中。

可是，现在想要推开她，似乎也不是时候。

“……”

“快说嘛……”

这口吻可完全不是平时的米莉尔。

“必当共担一切苦难……抱歉，米莉尔，你批评得对呢，我确实没……”

“还没完哦。最后一句呢？”少女依然不依不饶地抱着他，还特别用了用力。

“……”

“……不说的话，我就不放开卡德尔。”

大小姐用轻柔的语气说着蛮不讲理的话。

“……不离不弃。”

“嗯……不离不弃。”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卡德尔觉得身后的少女一定展露笑颜。

于是他看了一会远处寂寞的群山，也笑了。

红发少女把脸贴着他的背上呼呼地吹气，轻声说：“呐，今天我的演技很棒吧。”

少女的口气就像在对他说，快点，夸夸我吧，人家很想听哦。

“嗯，棒极了……”

这是事实。

今天米莉尔甚至一个人就挽回了危险的局势，而且不止一次。这份沉着与勇敢让卡德尔都为之侧目。

“因为那就是遇见卡德尔之前的我呢……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可以了。有点怀念呢，那个时候。我记得第一次见卡德尔的时候就是今天这样说话哦！这个山贼首领的反应才是大部分人的反应吧。”

“啊哈，有点不记得了……遇到米莉尔也是四年多以前的事了吧。”不知不觉，少年也习惯了维持这个姿势对话，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四年零七个月十三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卡德尔是个温柔的人。”

“……我只是正好碰见某个笨蛋小姐被人围堵在巷子里罢了。”

“哎嘿，当时卡德尔可远不如现在这么强呢，竟然也敢主动挑衅那帮高年级的学院混混，然后被追了几条街。当时卡德尔一边辱骂挑衅那些蠢货，一边逃跑的样子我还记得呢！”

“……如果那时候就知道是某个笨蛋喜欢惹是生非，故意招惹他们，我才会不会冒失地跑去出头啊！”

“啊哈哈，卡德尔你害羞了吧！”

“没有。”

“又撒谎！”

“没。”

特丽丝结束监听战技，终止了这次的偷听行动。

“艾丽……”她看向旁边的好友——艾琳娜依然靠着墙，此刻低着头，特丽丝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少女的前额，拨开那金额的刘海。

艾琳娜俏丽的脸上满是寂寞，眼中有什么在晃动，就要从眼角淌下来了。特丽丝忽然觉得，她之所以靠在墙上，只是想有点什么东西可以依靠吧。

“哎呀，真没办法，我去帮你一把。”

金发少女依然低着头，却拉住了特丽丝。

“他们的状态很好呢……别，去打搅，吧。”

特丽丝站了一会，表情复杂。终于她走近了这位好友，怜爱地抚摸过少女的头发，顺着脸颊帮她抹掉泪水。

“米莉尔小姐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哦。而且她和卡德尔同学的关系还是那么的亲密。”

等了一会，见艾琳娜没有回答，她就接着说：“艾丽，这个时候可要像比赛上那样，手下留情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哦。”

“可是……卡德尔他变得精神了呢。”少女用幽然的声音说。

“艾丽……”

艾琳娜轻轻抬手，抹了抹眼睛：“如果是我的话，不要说让卡德尔他打起精神，恐怕连他的心事都注意不到吧……他一直在保护我们，我却把他在晚饭时候的谈笑当做开心的表现……多亏有米莉尔她陪着卡德尔……”

少女的声音中充满了羡慕与自责。

“这不是艾丽你的错哦，你和卡德尔之间的……”

“嗯，不如米莉尔呢。”

“那么，现在卡德尔同学也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快点去找他吧。”

少女立刻摇了摇头，金色的长马尾轻轻地摆动。

“算了……现在就让他们在一起度过吧。作为让卡德尔他恢复精神的报达，我就不去打扰了。”

“……难道，艾丽，你打算认输吗？”

“当然不了。这次只是让一局，战斗才刚开始呢。而且……”艾琳娜抬起头来，虽然有些寂寞，却已经不再流泪，眼中反而有什么燃烧起来，“我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输给过卡斯德尼家的女孩子哦！米莉尔她战胜不了我！而且，还有特丽丝你帮忙。昨天你给我的那些意见很好用哦……”

“啊啦，这才是我认识的艾丽……话说回来，我有个好消息……看来，这一局艾丽你也不用让了。”特丽丝忽然失笑，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艾琳娜疑惑地看着她乐不可支地从墙上滑下来。

“嗯，什么事这么好笑？”

“哎呦，你们两个真是够有情调！我一晚上都在山上跑来跑去，还要躲着山贼的耳目，避开暗哨侦察地形，你们两个倒在这里赏月聊天！”

基德愤慨地大喊，声音中倾注了十二分的怨愤——他的吼声传遍了整个营地，连留守的村民们也好奇地从营房里探出头来。

米莉尔大小姐吓得差点从瞭望台上掉下去，多亏卡德尔一把拉住了她。她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脸色发白。

卡德尔无奈地吼回去：

“……基德，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站在这里好久！就等你们两个把话说完，要来商量作战方案呢，没想到你们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啊，辛苦了辛苦了。”

“废话，我当然辛苦，没有哪次比今晚还辛苦！你们两个，别傻站着，快过来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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