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恰好又遮住了阳光,将山坡上对峙的两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伯恩斯特曼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风吹着卡德尔的后颈,可冷汗却更多地涌了出来。
他左手握着剑。
他在“埋葬者”机关完成那一系列死亡任务所凭恃的能力,通过声音振动干扰魔法的运行,是所有法师的天敌,但对于伯恩斯特曼赖以行动的魔导装置影响有限。
而且,伯恩斯特曼的底牌未出。
他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寄宿着魔导装置,曾经依靠这诡异的能力压制住了萝拉,也一人同时解除了艾琳娜和米莉尔的战斗能力。
结社所训练的杀手固然不能像骑士一般冲锋陷阵,在战阵上扭转局势,却拥有很多诡异而难以防备的能力……不知这能力是否有什么发动限制。
但伯恩斯特曼其实无需用上自己的底牌。
他作为强横的傀儡武士,体能、力量和速度都超出许多,尽管控制力不足,但凭借着骇人的肉体足够杀死卡德尔。
卡德尔摆出了架势,唯一能用的左手持剑横于胸前,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纯粹的防御,单手。
看起来就像是无计可施的战士慌乱地抬起武器努力保护自己。
两人虽然还未动,但对峙的平衡已经偏斜,马上就要打破!
伯恩斯特曼身上的魔导装置开始加速驱动,战车一般强健的身体再度鼓胀起来。
可卡德尔已经无法抵御即将到来的袭击。
压倒性的不利形势。说是绝望,也相去不远。
就仿佛那个时候……
老人停下前进的脚步,无言地看着几步之外的卡德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少年喘息和哽咽竟很快收敛起来,激动的呼吸也渐渐平息。
老人锋利的话语强行拉扯出他最痛苦不堪回忆,撼动撕扯着他年幼的心灵,粉碎他藏在心底的信念。
十三岁的少年尽管经历了许多事,可在塔隆家族的变故之后,在那个边境贵族家中,在“埋葬者”机关中却从未有人教导过他。
业已消逝的家族教导他的那些教诲和信念,或许曾支撑他在黑暗的世界里活到现在。老人却残暴地戳穿他尚未愈合的血痂,又向血淋淋的伤口里撒上盐粒,灌注烈酒!
而他的全身也是一副凄惨的状况:
遍体鳞伤,一只手在老人的反击下弯成了诡异的角度,肋下的一击则折断了少年的一根肋骨。
额前的伤口簌簌地渗着血,从少年的额头淌下,在他稚嫩的脸庞上画下了触目惊心的鲜红一笔。
年幼的小斗犬碰上老辣又迅猛的狮子,结果早就注定,只是这玩弄的过程还没让狮子满意罢了。
在老人的注视中,少年一抹眼角,咽下口中的涕泪,用唯一还能动的手拿起了剑。
“哦?还想要来吗?”老人戏弄般地反问。
卡德尔没有理睬,却双腿前后交错,剑端在胸前,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单手持剑的防御,极为简单。
乍看之下简直就像是落入下风的武士无计可施才摆出的防御,消极而纯粹,比起标准军用武技和骑士武技中的初级防御更加粗糙简陋。
少年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摇摇欲坠,仅有的一只左手持剑摆出这姿势,迈开的腿颤抖着,脚踝上渗出了血。
怎么看,这只可怜的小斗犬也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爪子,反抗挣扎的姿态。
地宫中没有风,若是有,大概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吧?
但老人的瞳孔猛缩,背后一瞬间汗毛直立——他竟久违地觉察到了危险!
简单的防御动作中潜藏着精妙的算计,让老人忍不住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少年的动作来——
平静水面下竟潜伏着极尽暴虐的杀机。
防御的动作下掩藏着决死的一剑!
少年走过了炼狱般的试炼,参加了“埋葬者”机关的六次任务,最终活下来,获得了脱离的许可。
他刺杀攻击生涩又缺乏必要杀意,下意识的多余防御考量导致了武技杂乱。
老人暗自惊讶,卡德尔竟是一直用这样不适用刺杀的防御武技,杀死了一个又一个严密保护的目标!
一度他觉得失望,原来只是凭借克制法师的无聊“秘密武器”碰巧活过了刺杀任务。
选中的对象如此不中用。
但现在看来,还有内情……
卡德尔展露的所谓“刺杀武技”只是在传承自骑士的剑技上做些拙劣的改动,自然诡异而生涩——如此便可以解释他武技中的不协调了。
现在终于有机会,老人得以看到它原本的样子,他从少年稚嫩幼弱的动作中窥见了一代代战争中用鲜血磨砺出的精纯技艺——
随着塔隆家族失传的骑士剑技。
防御和进攻完美一体。
帝国四百年来公认的最强步战防御剑技。
看似是防御动作,但在老人眼中,杀戮的本质却无比纯粹,杀意浓得快要迸射出来……仅仅一个起手姿势甚至激起了他下意识的恐惧。
少年或许想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姓氏,连同那些沉重的过往。可先祖传承的东西早已写在了他的身体里,刻在他的灵魂上。
究竟是父辈的严厉教养,又或者是这个少年心中的顽固坚持?
纵然城堡坍塌,庄园被焚毁,荣耀为污名取代,无数的亲族死于断头台下,可对少年来说,这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已经无法再改变,也无法被抹去。
这便是宿命。
老人不露声色,手中却掏出了一柄锋利的短剑。
选中了这个有趣的孩子,幸亏没有错过……
一直空手的他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想要一试。
“你说的对……家族,已经毁灭了。我的手早就沾满被害者的鲜血,是结社的杀戮工具……我早就身堕地狱了。我是个杀手,不可能成为骑士。”
十三岁的少年没有看手持凶刃的老人,他低垂着眼,带血的刘海掩映着他的脸庞,平淡的语气中听不出悲伤,也没有恐惧。
他究竟是说谁听呢,老人,还是自己,又或者不在此处的某人?
无从得知。
只能看到少年的手握紧了剑,止住身体的颤抖。
“但……那又如何?!”
“什么?”
杀戮战斗的技艺,便要亲身战斗才能享受。
无聊和失望一扫而空。
老人伏下身子,反手随意地拿着短剑,做出扑击的蓄势。
“就算身堕地狱……就算骑士的身体和名誉毁灭了,被安上叛徒的污名……”卡德尔的声音带着金铁的铿锵,“就算塔隆家族已经不存在了,我这样的杀手没资格继承骑士的信念,死在肮脏的泥水里——亦会有其他骑士们为了拯救弱者前行,为了守护需要保护者挥动手中的剑!”
面对鬼魅般无声突进而来的老人,卡德尔的单手防御动作终于有了变化。
下一刻,在老人惊喜的目光中,十三岁的少年竟重现塔隆家族剑技的精髓。最后的力气,只够出唯一的一剑。
却是那套偏重防御的剑技中杀意最强的攻击……
“我这就成全你,卡德尔!”
伯恩斯特曼终于发动。
他似是放弃了眼中的魔导力量,选择了纯靠战斗技巧击杀卡德尔!
只有一记突刺。
可这一击超越了之前所有的突刺——
傀儡武士的皮肤也经受不住他恐怖的力量爆发,绽裂出的鲜血飞散在空气的乱流中;魔导装置超负荷运转,将爆炸般的力量灌注到机巧中,魔法铭文放出刺眼的强光,过高的出力让魔导机械都难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
速度、力量不止超越了肉体的极限,甚至超越了魔导装置设计的限度!
骑兵剑在傀儡武士手中放出无匹狂暴的攻势,袭向卡德尔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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