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说以及之后

“诸位艾斯塔尼亚亲爱的同胞们！”

下午，隆隆的声音传遍了广场。

还在广场边受到照看的伤员，他们的流泪的亲属，还有侥幸逃离的民众，听闻公爵要发表演说而特地前来的市民，全都静下来，聆听公爵的声音。

赛蕾娜和几名巡警局的官员站在公爵身后。她的另一边站着新任的城防军长官——奥拉姆已经被愤怒的公爵革职，而他的副手暂时接任了他的位置。

城防军在今天的事件中反应迟钝，又未能取得像样的战果。

面对暴怒的公爵，失魂落魄的奥拉姆百口莫辩，甚至他的部下们也没有试图为他开脱，只有赛蕾娜不断用眼神提醒着公爵，他才勉强忍住了绞死奥拉姆的心情，只是剥夺了他的职务。

赛蕾娜在这次事件中的英勇表现则受到了公爵的肯定和其他人的钦佩——

只可惜他们并不清楚事实，赛蕾娜讽刺地想。

结社的计划成功了，她是帮凶，结果却远远超出她的预料：芙兰狄娅被掳走，死了上千的平民，米莉尔的命也差点搭进去……

如果不是卡德尔及时赶到，结社的骑士很可能杀掉她表妹和史顿公爵家的女儿。

“今天的事情，我，奥比雷·艾斯塔尼亚·切斯特维尔感到无比愤怒，也无比心痛。今日原本是艾斯塔尼亚最美好的日子，是生命与爱的女神降临大地，为我们送上祝福的日子。原本这样的日子应该充满欢乐和希望，可是有邪恶的势力却要从中作梗，用阴谋和匕首狠狠地打击我们，他们卑鄙无耻又阴险下流，竟然盯上了平民的集会，大肆杀戮手无寸铁的无辜者！”公爵厚重中带着嘶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城市。

他用传声战技配合发声技巧，无需法师们的辅助，就可以将声音扩散到每个人耳中。

“我向各位保证，我必将查清真相，找出幕后真凶，叫他们血偿还血！让他们品尝绞刑架的味道！那些恶棍匪徒，我以切斯特维尔的姓氏发誓，我会把他们所有人的心脏挖出来，钉在广场上！”公爵说到后面咆哮起来，粗狂而野性的嗓音中透着真正的杀意和愤怒。

“杀了他们！”

“血债血还！”

“绞死他们！”

许多民众也跟着呼喊起来，被公爵演说中的意志所打动。这才是他们所认识的强力又英武的领主。

众人每到这个时候才想起，公爵并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当年那只经历过最激烈厮杀的狮子收敛起了爪牙，但他凶猛嗜杀的本性依旧在血脉中流淌。

“我，艾斯塔尼亚的领主会专门拨款给不幸受伤的人，还有死者的亲人们——当然，这一点抚恤无法挽回什么，我作为领主，没能保护好各位，这是我最大的失职！我恳请敬爱的人民能够原谅我，给我弥补过错的机会！我以艾斯塔尼亚领主的身份向各位起誓，每一位罹难和受伤的人，都将受到到丰厚的赔偿。”

广场上的气氛缓和起来，复仇的情绪、对公爵的信任和期待弥散在空气中。

赛蕾娜看着公爵的背影却在心中叹气。

公爵引导民众情绪，鼓舞士气的本领一如既往的不错。

他在省城和行省建立的个人威信依然稳固，还有切斯特维尔家系几百年的经营。可是……其他的帝国贵族们和皇帝又会怎么想呢？

芙兰狄娅不见了。原本夫人生下芙兰狄娅时公爵就有四十多岁了，如今更是年事已高，又没有另娶。

这也是结社诡计的要命之处，切斯特维尔家族血脉的传承一旦出现问题，这个帝国腹地的行省归属也成了悬案。

看似现在万众归心，艾斯塔尼亚依然坚若磐石——可真正的惊涛骇浪还在后面。

在一场可能波及整个帝国的地震面前，就连高山也能碎裂，岛屿也能够沉没……这里的上万人都团结一心又能如何？

……

“总之，艾斯塔尼亚决不会被他们卑鄙的行为吓倒！艾斯塔尼亚这片土地的人民勇敢而坚强。我们不会屈服，不会屈服于他们散播的恐惧和杀戮！今天的事件带给我们悲恸，也给我们力量！这是上天在考验我们的意志和勇气，那些试图动摇我们的人，动摇艾斯塔尼亚光明前景的人绝不会得逞！艾斯塔尼亚万岁！”

公爵声嘶力竭地大吼，而广场上的民众也含着泪和他一起高呼。

“艾斯塔尼亚万岁！”

“公爵大人万岁！”

在场无人不相信，艾斯塔尼亚依然能重新振作起来。敌人再强大，也只能躲在暗处，做些小手脚，而且，公爵一定会碾碎他们，就像当年碾碎强大的教廷联军一般。

声浪一波波地越来越高，比起游行时的呼喊更加高涨热烈。公爵也扬起手臂，接受民众的呼唤。

他身后的官员和军官们也受到了感召，握紧拳头，挺直脊背。

身上带伤也在执勤的巡警们，守卫广场的卫兵们也跟着挥舞武器呼喊起来，戟锋和剑刃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在灾难之后，公爵仅靠一个人竟感召起了恢弘的气势。

可赛蕾娜却在公爵背后担忧地看着这片光景。

在演说结束之后，公爵安排下去了救援和灭火的计划，加强了城防军的戒备。

做完这一切后，他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赛蕾娜。

“公爵大人，芙兰狄娅的事，我很抱歉……”她低着头。

没有回应。

公爵坐在椅子上。

她抬起头，一时竟哑然——

公爵那张有些苍老的脸仿佛一下又老了几岁，泪水从他充满皱纹的眼角止不住地淌下来，通红的鼻头颤抖抽泣着。更让赛蕾娜动容的是那双眼睛，曾经充满意志的眼睛现在呆滞，充满痛苦和悔恨……

他的嘴唇抖了又抖，却像是喉咙卡住了，什么也没说出来。

“公爵大人！”赛蕾娜连忙上去托住了他，防止他从椅子上摔下来。

公爵哽咽着，喉头动了动……

“赛蕾娜，我，我是个最差劲的父亲。哪怕每年和她一起过节也做不到，一次次地背弃承诺，所以神才会这样惩罚我……现在我彻底失去她了，这一定是神在惩罚我，是神的惩罚……”在侄女面前，公爵竟像个孩子一样掩着脸痛哭起来。

他依旧压抑着声音，不让哀伤的哭声传出去——外面就有卫兵和巡警们在站岗。

现在的民众和部下们想看到的是一位坚强勇武的领主，只有这样，刚经历一场浩劫的他们才会感到安心。而公爵也早已了然领主的责任，上位者的义务，一直在扮演着他人眼里果决的领主。

但他说到底也只是一位失去了女儿的父亲罢了。

在他人目光之外，在亲人的面前，他终于可以抱头痛哭……

“公爵大人……这是我的责任，我没能保护好她。”赛蕾娜自责地说。

这是真心话，她不曾想到结社真的敢于对公爵小姐下手，如果事先能够获知具体计划，她哪怕违抗结社命令也会去阻止。

“呵呵，呵呵呵啊啊，不关你的事，赛蕾娜……这是神在惩罚我，”公爵的哭声像是在笑，胡须和杂乱的白发也跟着颤抖，“他先是带走了她的母亲，现在连她也要从我身边带走了……我真是活该啊！”

公爵泣不成声，魁梧的身体瑟瑟发抖。

“我对不起她母亲，更对不起她……什么领主，呵呵呵啊啊，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守护不住……哈啊，啊啊……”公爵一次一次地抹去脸上的泪水，遍布皱纹和血丝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那张比年龄更加苍老的脸上涕泪横流。

赛蕾娜托着公爵的肩膀，她觉得自己一旦撒手，这位孔武有力的领主就会扑倒在地。

“事情实在太突然了，敌人也密谋筹备已久——这不是您的责任……”

赛蕾娜也觉得这样的安慰很苍白无力。

难道去怪虚无缥缈的神明么？

言语无法让被掳走的小姑娘回到父亲身边，也无法复活那些死去的民众。

赛蕾娜心中头一次如此痛恨鸢尾花结社，也痛恨自己。她早已背叛了公爵的信赖，也是那些绑架者的同伙。

许多的部下奋战着死去了。

早知敌人会袭来的她没有调整部署，这些勇敢的人只能带着单薄的佩剑冲向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然后，葬身于铁蹄和骑枪之下。

就连米莉尔他们那些毫无瓜葛的人也拼死搏杀，为了挽救民众的性命，为了保护芙兰狄娅，险些自己葬身敌手。

可她却活了下来。

因为她是那些恶徒的同党，是她伙同那些人害死了他们。

赛蕾娜压下心中的愧疚，沉声说：“公爵大人，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报仇，夺回公爵小姐。军团的轻骑已经出动了，他们会抓住那些人的狐狸尾巴。”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知道。”公爵失魂落魄地说，“是他们干的，那些鸢尾花结社的混账。”

和在民众面前做出的复仇姿态不同，他似乎完全没指望找到那些绑架者，向他们复仇。

“您，您说是鸢尾花结社……那个神秘组织，”赛蕾娜惊讶地说，“您怎么知道？”

“除了那些疯子，谁会这么做……他们会把她……”公爵用力地抓着她的胳膊，用力之大让她生疼，“你太年轻，不知道他们当年都做了些什么，他们是最恶毒的魔鬼！简直无孔不入！噢，我的天哪，我可怜的女儿，那些魔鬼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的……”

公爵的表情和声音让赛蕾娜心中一软。

她按住他的肩膀：“公爵大人，请您冷静下来，现在一切还没结束。”

“什么……”

“帝国的轻骑军团正在追击，或许能把公爵小姐救回来，而且……”赛蕾娜想起了那个单枪匹马袭击敌人的骑士少年，“还有人在帮忙追踪敌人！”

不止是安慰公爵，她心中的确抱着一丝幻想。

切尔西是绝不会带着米莉尔他们三人去冒险的，但那位骑士少年信誓旦旦地保证，能够救回他的队友和公爵小姐。

赛蕾娜心想，或许那位骑士队长真的能够阻止结社的计划，把芙兰狄娅带回来？

理智觉得不可能，但心却不想放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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