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在死之前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或者说，他没有做梦，只是看了一遍走马灯而已。那传言中，人们死前所能看到的，自己的一生记得下记不下的，曾在记忆中留下痕迹的事情。他的人生并不漫长，甚至有些苍白，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记得每一件事情。

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仅仅是默默地坐在一边看，任由时间流逝。直到，死神走过来他身边。

“真是短暂而无趣的一生。”它这样道。

“我死了吗？”叶歌头也不抬地问。

“人类的生命脆弱，而短暂，犹如指间的砂砾流下。”它抬起手，砂砾“沙沙”地洒落下来，“你也不过如此。”

“是么。”叶歌继续看着那些灯，本来柔和的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起来。

死神不说话，等到那砂砾落尽，它才把镰刀扛起来，道：“时间到了。”

叶歌没说话，直到一盏灯转到面前，他才笑起来，回头望着那死神，问：“你知道吗？”

他不害怕，反而莫名有些想笑。他从未察觉过，原来自己的人生是如此无聊，无聊到，让他感觉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灯上映着的，不是他的前世，而是他遇见白娅，喝下因子的最后一幕。

他的人生……可还没结束呢。

“人们就是因为，想活下去，一直活下去，活得更加精彩，所以才那么拼命的啊。”他站起来，伸出手去，凭空握住一把镰刀，“想要我的命就来拿吧。”

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犹豫或者慢慢去思考了。身体归于本能，这种欲望驱使着他去战斗。

他现在，无比的兴奋。

他不再害怕任何事情，他只是追寻着，渴求着，一切让他的人生变得更加有趣的事物。即便是，死亡本身。

“风中残烛，也想重燃？”死神嗤笑道。

“我可是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啊，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倒下！”叶歌嘴角扬起，朝死神冲去。

它便不再说话，只是缓缓举起手里的刀，朝叶歌斩落。那动作相当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仪式感，无论是谁，都只能看着那动作完成。

但，这限制不了他。他是跨越了死亡线的人，心中对死亡没有任何畏惧。他便举起镰刀迎了上去。镰刀交错的声音如此清脆悦耳，让叶歌仿佛看到了死神脸上那气急败坏的表情。

他便更加兴奋起来，大声道：“来啊，互相厮杀。杀了我！”

然后，他就醒了。

刚睁开眼，便看到一只灰猫骑在他脸上，对着他就是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叶歌认出来，这是白娅家的小灰。他便抱起小灰放到一边去，坐起身来。

他似乎还在白娅家里，刚刚躺着的地方就是白娅家的沙发。不过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大厅稍微收拾了一下，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了。

什么啊……原来是梦啊。

“醒了吗？”白娅抱着着腿坐在一张电脑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她盯着叶歌，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我睡多久了？”叶歌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他喝下那瓶因子的时候应该还是白天来着。

“六个小时。”白娅说完，便继续盯着叶歌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还是说变异了？”叶歌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成功了，不过具体的还是要问一下白娅这个专业人士。

“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你成功了。”白娅朝叶歌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要检查一下吗？”

其实叶歌醒过来之前她已经做过检查了，虽然只是简单的抽了个血。她可以肯定，叶歌已经吸收了二号因子，然而这个结果和她预想的稍稍有些不一样。叶歌的身体参数并没有改变，甚至血液中完全察觉不出“因子”的存在。光看数据的话，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

白娅无法肯定这个结果，直觉告诉她，这个结果一定有哪里不对。可现在就她手头的这些工具也没办法做太详细的检查，也只能先把这个结果放在一边了。比起检查与数据，实际看到的反而更有信服力。那瓶因子已经被叶歌吸收了，这就是结果。

她只需要这个结果，只要这个结果是真的，那就够了。

“应该不需要切片吧？”叶歌开了个玩笑。

“抽个血就可以了，这里也没什么大型设备。”白娅摇摇头，从身边的抽屉里摸出一根试管，“手伸出来。”

“不用消毒吗？”叶歌伸出手，看到白娅在他手指上按了一下，稍稍用力，血就流了出来。整个过程简单粗暴，而且看白娅的样子，似乎是想放满一支试管的血。他便任由白娅摆布着，什么也没说。

要是白娅有什么想法，在他睡着的时候早就做了，也不需要等到现在。

“之后打算怎么办？”放血的时候，白娅突然问。

“什么之后。”叶歌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这之后。”白娅看上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不出在想什么。

叶歌挠了挠脸，说：“不知道。我也没地方可以去。”

“没有地方可以去吗。”白娅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没再说什么，把放了大概半管血的试管拿走，往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叶歌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哪里有放纸巾，不过也不用他去担心，白娅离开没多久伤口就自己愈合了。小灰依旧窝在一边的沙发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大号煤球。

白娅回来大概是五分钟之后的事情了。她走到叶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有些犹豫地看着叶歌，考虑着怎么开口。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事情不会总如她所愿。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人可以，所以才让他去尝试一下而已。但真看到叶歌成功了，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平心而论，她希望叶歌能留下来，这样她的投入也不算打了水漂。

她需要一个“助手”，需要一个人来帮她。但这个人并不好找，或者说，她很难去相信外面招来的人。“组织”不会过多地去干涉她，可一旦有机会，那些人绝对不会介意把她软禁起来。她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懂得怎么制作因子的人，到处都有人在找她。

要不是她是挂靠在“组织”下面的，恐怕来的人就不止那么一两个了。而只要据点暴露了，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门来，所以白娅必须在短时间内更换据点。这点，她刚才已经和“组织”商量好了，明天就要搬家。在此之前，她必须处理好叶歌的问题。

当然，在叶歌的视角看来，白娅只是又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发呆了。这种状态他挺熟悉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就会表现出这幅样子。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见白娅不说话，便试着打开话题，“我叫叶歌。叶子的叶，歌曲的歌。”

“叫我白娅就可以了。”白娅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她察觉到，其实她一点都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这么徒劳地去思考也没什么意义吧。

“说起来，白色的头发是天生的吗？”叶歌看着白娅，问了一个他一直都很在意的问题。

“头发？”白娅放下手，第一次，很柔和地笑起来，犹如初雪融化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是，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礼物。”

“不会困扰吗？”叶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或许吧。”白娅无所谓地笑了笑，“毕竟是这么显眼的颜色啊。”

“不出门买东西吗？”叶歌问。

“用快递。”白娅往角落里看了一眼。那边堆满了各种瓦楞纸箱，大的套着小的堆在一起。

“做饭呢？”叶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外卖啊。”白娅移开视线，“很正常吧？”

“那不出门了？”叶歌忍不住问。

“偶尔吧。下雨的时候，要出门把小灰带回来。它讨厌水，要是不管它它可能要等到地面完全干了才会回来。”白娅看着趴在叶歌身边的小灰，道。

“真是辛苦。”叶歌感叹了一句，不过以前他其实也就过着差不多的生活，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他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能。能够出门的日子很少，即便是不在医院，也要呆在家里静养。

“是啊，很麻烦。”白娅抬起头，看着叶歌。大概是想了那么一两秒，她继续道：“那就留下来帮我吧。”

她想，自己应该也不是那种磨磨蹭蹭会考虑别人想法的人，单刀直入地说或许会更快吧。毕竟，神属因子可不是什么大白菜，就算数遍白娅知道的，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这瓶因子一直留在她手上，只不过是因为它是“失败品”而已。

但是，组织那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那些人是绝不会让叶歌离开的。到时候，叶歌就只有死，或者是加入组织两种选择了。她提前抢人的话，也不算违反规则吧。

“我吗？”叶歌有点没反应过来。大概是话题跳转的太突然了。

“恩。”白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是说，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跑路了？至少得付钱吧，在我这里工作就算你打工还债了吧。”

“姑且问一句，我有拒绝的权力吗？”叶歌笑了笑。他想，就算白娅不说，他也不会离开吧。他还等着去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呢。离开这里的话，能知道的事情反而少了吧。

“你应该不知道，神属因子的价格足够你买下一片无人岛去当个与世无争的王了。说得再直白点，就是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白娅微微歪头，“这样看来，你应该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其实白娅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接受了组织的好处，然后为了更大的利益而背叛组织。即便是她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留在组织里面而已。

人总是会成长的。但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却出乎意料的沉重，沉重到不愿意去回想。组织里她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而对组织而言，她也不过是代表着“有用”而已。哪怕她不愿去思考这些，她也要给自己留下后路。

然而，出乎白娅的意料。叶歌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反而是揉了揉旁边小灰的脑袋，问道：“我可以吗？”

然后他就差点被小灰掀翻在沙发上，还被瞪了几眼。他被一直猫瞪了，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但……他并不讨厌。

“什么？”白娅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什么也不会做，如果这样的我也可以的话。”叶歌很自然地笑起来。他的身体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别说像是下厨做饭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了，甚至连一般的家务活他都不怎么会。越是靠近最后的那几天，他的身体就越差，连醒着的时间都没有多少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但……只要还活着，便能重新开始。这又该是多么令人感激的事实。而且，他也有自己的考虑，这个时候离开才是最差的选择。

“这是……答应了吗？”白娅微微歪头。她其实有些没想通叶歌是怎么想的，一般人应该不会去关注这种事情吧？

“恩。我会帮你的。有什么事就使唤我吧。作为代替，可以教我怎么使用‘因子’吗？就那个啪的一下打个响指的那个，看起来挺帅的。”叶歌半开玩笑地道。

“因子的能力不一样，用的方式也不一样。不过……我可以教你最简单的。等我一下。”白娅当真了，跑去拿自己的电脑。

叶歌没阻止她，只是默默地看着。

大概……这样，也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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