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是这个样子呢。」
路上,昏暗的夜晚突然降下大雨,没有雨伞的明海只好用公事包挡着头部,快步跑回公寓。
位于市郊的二层公寓怎看都不像属于这位衣着朴素的见习老师,倾盆大雨的拍打声扫去偌大的住宅吸走只有仅仅一位住客的呼吸声所带来的寥寂。他泡在热水浴里,望向窗外的铁闸,想起了那一晚,已经逝去不会再来的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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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样了,没事吗?」
——那晚一个浑身破烂的小孩昏倒在大雨中,一对粗糙满是皱纹但温暖的手扶了他起身。
那晚后,这房子成为了他的归宿,他整日围在一名苍老老人的身边,「老爷爷」那样唤叫着老人。
突然,苍老慈祥的眼睛,突然扭曲成了闪烁着凶光的琥珀色的黑眸。
——是的,绝不能让人知道……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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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雷一闪,蒸发尽雨滴声,炸亮了黑夜,切割破泛黄的回忆。
刺眼的金发闪过眼前,泡在热水里的明海不禁打起冷颤。
「还是没有,跟她好好谈一次啊……」
他想起在走廊里见到的,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眸。
「作为老师,明明应该要向她伸出援手的……我这老师真差劲啊。」
「小子,这不是你的错。」
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耳边奏起连绵的回响。
「在当时情况,任谁都会只想到自保。她的杀气是货真价实的,并非你这普通人能承受到。」
「我明白,不过,这是两码子事。」
看着明海笔直的视线,苍老的禁书总算明白,这年轻老师是认真的。
良久,苍老的声音长吁了一声,就像老人吸完烟斗,呼出一大口云烟。
「换个问题,你之后打算怎样?」
明海无奈呼了一声:「我不知道。」
「依老夫所见,你应该把禁书的一切都忘记清光,当个普通人。」
「我明白的……只是范同学说,如果我不合作……」
他叹气一声。他很清楚,如果他不就范,范廷仁绝对会把他宰了。另一方面杨雪梦也在打他小命的主意,不靠禁书的力量他是无法自保的。
「老夫这样劝说,你们人类可能也听不入耳——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比死亡更可怕的,有太多太多了。」
语毕,老人便沉默了,滴答滴答的雨声仿佛千斤重锤,一下一下撼动人的心灵。
明海闭起了眼睛,眉额皱紧,紧紧压缩的烦恼仿似有了实体,能把千斤重石压碎。
「即使您这样说,我还是想像不到呢。人活着就有了一切,死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仍紧锁两眉的他无奈地苦笑了。
那把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如果他有实体的话,大概就在摇头了。
「好吧,如果你要坚持——但你要记得,老夫可是曾经提醒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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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尽管树林荫影浓密,范廷仁绽放出足以扫尽阴霾的笑容。自然明海已不会被这笑容骗倒就是了。
「那即是老师同意协助我们啰?太好了,我一直相信老师您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呃,暂时……不,就是这样没错。」明海察觉到说错话,立刻改口:「那,为什么你要约在这里呢?」
在课堂完结后,明海来到曾到过的树林,现已天色昏黄,待在看不清道路的树林间,他不禁紧绷了神经。
「嘛,这个,你还记得禁书史最重要的原则吧——保密,这里最适合不过啦。」
「不对吧?如果要保密,在你的家里,或者昨晚到的那地方不是更好吗?」
「是这样没错。」范廷仁咧嘴一笑:「现在是基于『保密』的大前提下,给老师预示禁书使的实际工作。所谓读百本书不如走百步路,是吧?」
「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啊啊是吗?随便啦不重要,我最讨厌中文了,教中文那个八婆好烦。」
范廷仁赶苍绳似挥了挥手,边从口袋掏出了白色的胶囊。
「这是我们禁书使捕猎魔兽时会用的『灭虫药』,只要把它捏碎,里面的药粉就会在空气里扩散,然后附近的魔兽就会全灭——」
说着,他就把胶囊捏碎,挥洒出俐落的抛物线,白色粉末融入四周的树影间。
「说笑的啦,哪有这样厉害的道具。」
范廷仁笑得更开心,就像个孩子。
「之前说过的,人类的恐惧会催生出各种魔兽,威胁人类安危;能消灭魔兽的,就只有与之相同的,从人类的想像诞生的『禁书』。
那就很易理解了。『灭虫药』是我们禁书使清理魔兽时会用的道具,实际即是吸引附近魔兽集中的特制药粉,于是我们能把它们一口气,咔嚓,杀光啦。」
「这……等,你的意思就是——」
明海很快就理解了范廷仁的意思,面色立刻像窒息了一般发青发紫。
「对哦,顺带一题,我这次用的灭虫药是特别高级的呢,范围有半径五十公里吧。」
范廷仁的笑容又更灿烂,就像一个纯真的小孩子。
不消几秒,明海已听到绵延起伏的嚎叫声宛若织成恢恢天幕,幕帘电光石火往自身收束。
「哗,这次的数量,嗯,好壮观。就算是我,也未必能顾得好老师呢。」
「喂,等等!范……廷仁……!」
明海情不自禁高声悲呜,但下一秒他的脸庞冻僵了似硬化了,再过几秒他忍不住握紧拳头,双目两潭清水混浊成不见底的漆黑。
他明白了范廷仁的意图了。
正因此,心里燃起了一把无名怒火。
为什么范廷仁不说「请自己加入他们」,而只是把禁书「借」给他,请他「合作」。
只是「合作者」,不是「同伴」,必要时可就不用顾他的死活!
「别这样看着我嘛,老师。」
范廷仁又开心一笑,只看笑容就像个孩子。
「我们也很难办的呢,之前说过的呢,雪梦她太强了,为了跟她对抗,我们可急需战力呢,可没时间慢慢培育不知道有没有前途的新人呢,万一花时间花心机,结果是个啊斗,不就,『呯!』,完蛋了嘛?」
明海已没心情纠正是阿斗而不是啊斗。
「所谓老鹰会把孩子推下悬崖,呃,还是老虎?算了随便啦。总之,努力吧,老师。我可是很看好您的,希望您不会让我失望。」
语音未落,句尾就被密麻轰天的脚步声掩盖。
血红的凶光闪过眼边,银色的刃光已划破长空了,明海急步跳后,腹部已传出灼烧般的疼痛。
「狼!」
他感觉到,全身毛发已被恐惧支配了,吓得毛孔全开,仲夏的傍冷比极地更阴森。
狼只灰色的毛皮仿佛都是以钢铁铸成,金属的冰冷隔着空气也可窜入骨髓里,冲进大脑中,思考冻结成冰块。
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手无寸铁的都市少年哪可能杀得过野兽!
「冷静!童明海,冷静下来!」
苍老却充满威严的浑厚巨声大力一喝,把明海的理智从冰海里捞出水面。
「是……」
「恐惧是不能避免的,但首先要冷静,你不是要活下来吗?」
「……………………是的。」
是的。
明海还能感受到那从骨髓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寒意。
他还能感受到心脏疯了似急剧蹦跳。
恐惧是难免的,但一定要冷静。
失去了理智,就必死无疑。
而且,他是手无寸铁,但他可有比利剑更锋利的利器——禁书!
「小子,听清楚老夫的话。」
能让他活用手中利器的智慧,正传授着知识。
「老夫是『三』个以『三』为主题的故事合成的『集合』,能力有三个,老夫敢说我的能力每一个都堪称在所有禁书当中,都是最高级别的——在现在的情况,只有其中一个能力派得上用场,不过已绰绰有余了!」
庞大的知识汇成江河,正洪洪涌进大脑里。
燃烧起来了。
过于大量的知识正如字面意义「燃烧」着大脑,整个头颅剧烈疼痛,痛得要爆炸了。
「赋予这能力的,正是三个当中的一个故事。小子,在心里把『名字』念出来吧。」
脑袋要炸开了,明海被痛苦煎熬得扯破喉咙不断大喊,喉咙也跟着大脑一起被烈火灼烧。
但他也同时感觉到自己的理智从身体剥离出来了,他感到剧痛,却也同时感到自己退后了一步,冷眼看着身体被痛楚折磨。他的思考正前所未有地清明。
「呐喊吧,小子。」
「是的!回应呼唤吧,『——』!」
他的内心咆哮出『故事』了。
眼前的一切事物停止了活动,宛如陷入了绝对零度,一切粒子停止运动的理论上最低温度。
不,不对,没有停止,只不过它们的运动减缓到像停止了。明海挥出手,只见空气一阵波动,远处狼只如钢铸的身躯竟从中割开,一分为二——就连血浆喷出也如此缓慢,如调慢了几倍观看墨汁在水里扩散。
明海明白了,不是一切变慢,而是「自己变得太快」了。
即使是魔兽,在这样的自己面前,不过是待宰之羊。
太弱了,不堪一击。
杀,杀死它们。
双眼里原先的恐惧已然消殆——覆盖上一层血猩的鲜红。
「小子,别杀红眼了——住手!你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活动!」
全都杀光,把它们全都杀光——
瘦弱的身体活动得更快,更快,残像变成不成形的模糊影子,不,连影子也消失了——
纤脆的骨头已传出「咔嘞咔嘞」的碎裂声,但明海只继续毫不在意地挥舞双爪,把四周的魔兽斩碎撕裂成满地的肉碎。
什么都听不见了,在他耳边只有他自己发出的野兽的咆哮。
「呼,好厉害,能获『三』的认同,把力量发挥出来,不愧是我看好的人呢。」
朦胧之间,一把稚嫩声音在黄昏下清澈响起。
「果然学狮子把幼儿推下悬崖是正解呢。你的潜力,我会好好看到底的了。是这样吧?『老师』。」
只见数不清的豆藤从地面钻出,螺旋缠绕,升起参天的巨柱。范廷仁从容不逼翘足坐在巨柱顶端,一脸兴致欣赏着地上凡人的厮杀。
「不过对他的身体来说有点儿勉强呢。呵呵,之后会怎样呢,能寻回自己的理性,还是就这样失控变成狂暴的野兽呢?你要坚持着喔,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呢——接下来……」
范廷仁接着收起了那副天真的笑脸,锐利的双目从高处将整个树林收纳于眼底,紧绷的额角滴下一点汗珠。
「这骚动她应该是察觉到吧……今日这闹剧最后的一个目的。」
——闹得这么大就是想请我出场?
一阵金华闪过,银色的利刃割开空间,利剑轻挥,旁边的魔兽在霎时间便化作灰烬。
浅色得犹似透明的金丝随风飘舞,深邃如夜空的裙摆宛若在烈风中的旗帜厉声击拍,杨雪梦透过琥珀色的黑眸迸发出凶猛的光芒,激起漩涡。
「妳来了呢,雪梦同学。」
她没理会,只冷冷瞄了旁边一眼——那失去了理智的,沉迷在血腥味与厮杀当中的学校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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