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SideB　弱點

兩天前的晚上，是黯淡无光、风雨交集的一夜。

浓云密缝起的大帘把月牙彻底藏掩，枪林弹雨连连击打，打得树干折腰，整座山林如大海翻浪似波涛汹涌，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

大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十数柱玫瑰藤钻出泥层，穿破夜空，宛若巨龙摇摆着庞大身躯，朝地面俯冲——冲向小如尘埃的娇弱身躯，一名娇弱的女孩。

女孩必死无疑，任谁都会如此认为。

然而，半空突然划过无数道银光，在娇躯旁边交织出银色的罗网，把藤龙的冲击煞止了。

女孩甚至懒得注视一眼，径自走过，藤蔓纷纷化成尘埃，回归尘土之中。

她拿着一本厚皮书，身边旋舞着十数张书页，书页绽放出耀目的光芒，照亮了一头倾泻直下的鬈曲金发。

金发之下，琥珀色的眼眸迷蒙像薄雾未散的晨空，雪白的脸庞和透出灵气的五官精巧生气得反而不像是天然，而似是巧夺天工的陶瓷娃娃一样，唯有不是从脸庞，而是从深处透发的浓厚黑影，是她作为人的最好证据。

「本来还打算静悄悄潜入……想不到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女孩轻呼口气，乍听幼嫩声线宛若梦幻般脆弱易逝，却已褪去应有的稚气，只剩雪海一片茫茫的冷白。

「潜入？」站在她肩膀上的知更鸟反问：「妳不是堂堂正正走进来，还把路障大摇大摆清除掉吗？这算潜入？」

女孩盯了它一眼，随即便伸出手指把知更鸟弹飞了。

「呜哇哇！雪梦妳在搞什么！」

「不要说多余的话！」

没走几步，她便见到面前横躺着大堆林木，把最平坦的道路封死了。

「要绕路吗？」知更鸟试探说。

「不要，我受够走路了。」

她不假思索地说，只见书页面漫天飞舞，眼前降落了几面比人更高的扑克牌。扑克牌长出人一样的手脚，走近路障。

「等，雪梦，这是——」

「《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出现过的，红心王后的『扑克兵』，你应该见过几次啊？」

「不是这意思！我是想问妳想干嘛啊啊啊啊！」

「当然是打扫了。别看它们这样子，家务挺拿手的……」

只见扑克兵一手提起了比自己还要大上数倍的树木，一个反手把木材高高扔了出去，刮起了台风，甚至把一旁屹立着的老树宛如翻骨牌一下子连片推倒，巨大的冲击顿时翻滚起海啸般的漫天尘暴。

「路面清理完毕，这样就能走了。」

「不只是路面，雪梦妳差点把整片树林都清理掉了……这算哪门子潜入啊……」

知更鸟无力吐槽了。

「不，已没必要潜入了——应该说，就算想隐瞒行踪也做不到。」

没走几步，就感觉到地下一阵蚕动，玫瑰藤破土而出，却才刚钻出地面，十数柄银剑已像流星纷纷**泥土了，将苗芽粉碎。

「整片树林——附近已全变成敌人的『领域』了，怎样隐藏行踪都会被发现。这次对手的禁书，跟我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很相似。」

知更鸟没再说话。

在它看来，这样的判断过于草率，但说出这句话的年轻女孩——已被「业界」誉为「传说」的雪梦，却让草疏的判断充满说服力。

「我们只好用正攻法了，你先藏起来吧，接下来可顾不到你了。」

琥珀色的眼眸迸发出凌厉的刀光，犹如凶猛的野兽在张牙舞爪。闻言，知更鸟便被光芒吞噬，变成书页藏进女孩手上的厚皮书里。

接下一段时间，地底没再传来攻击的动静，女孩满不在乎地离开丛林，也没带雨伞，任狂风大雨拍打，更不管缀满蕾丝边的连衣裙摆染上了泥污，只一味迈步。

「快到了——嘛，对方也该不会让我们轻易到达才对。」

语音未落，山坡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山泥以瀑布飞流直下之势往深渊洪泻，她顿时失去立足地，只像洪水当中的无根浮叶，往无底的黑洞不断下坠，下坠——

瞬间，洞口绽发出阳光似的淡金，将山林的黑暗一扫而空。

「现在下午一点——『午睡之镜』。」

一本厚皮书在半空翻开，飞舞出无数书页，只见金光闪耀的书页宛如镜子，将女孩倒映于内，随即光芒之内的所有东西凭空消失，只剩一片漆黑。

「午睡之镜的其中一个应用法——勉强算是空间转移术的一种吧。」

不远处，半空中点燃一团金光，金光像门扉似的往两旁打开，丝绢似的淡金鬈发往中溜了出来。她也不回头看一眼方才倒塌所成的大洞，只不断往前走。

女孩抬头，终于见到不远处的山顶，混凝土做的细小尖角探出头来。雪梦站在原地凝视一阵子，又闭目思量一会儿，轻轻扬动连衣裙，挥落黏附在上头的断枝残叶，便微吸一口气，往那不见全貌的建筑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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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步行约十数分钟，雪梦终于穿越连片的帘帐，豁然开朗，走到山顶上的一大片荒地。长到雪梦身高一半有余的杂草到处丛生，在疾风弹雨的击打下左右摇摆，掀起连绵不断的波浪。

在波浪中央，正屹立了一座方楼高数层，却往左右延伸整整百余米的巨型建筑，想必崭新落成之时定是宏伟气派，如今却成颓垣败瓦——外层的油漆早脱落得七七八八，好多处的钢筋只得暴露在风雨之下，玻璃破碎不堪，窗户间砖缝处无数地方蔓延出整片玫瑰藤，密密麻麻织成道道厚重的帘幕，将来客拒诸于外。

「果然是玫瑰藤吗……我记得在某本童话书看过。」

雪梦喃喃低语，眼也不眨，一脸淡然走进藤帘之中。本静默垂落的藤枝触碰到雪梦的一瞬，突然像活过来似的，以蛇行之势蜷缩，摇首吐舌，从四方八面无数长蛇直扑过来！

但她依旧面不改色，无数书页在身旁飞舞着，顿绽放金光，融炼成一个大罩包裹着全身——

扑克牌——光芒褪去，数张等身的扑克牌围在她的身旁，叠成一个全方位密不透风的盾牌，将蔓条全数挡开。她连同扑克牌组成的重装甲兵缓慢推进，在层层帘蔓中杀出一条血路，不久便来到建筑物内。

建筑物内里亦一如外观，早已残破不堪，墙壁的外层几乎完全剥落，只剩少片像破布般黏在上头悬挂着，到处破裂凹陷不平的地板堆满了石灰和碎瓦，不便走动。环顾一眼偌大的空间，雪梦不禁轻呼一声。

「这样子的话……用探子找找看吧。」

数张书页飘落到地上，转眼又长成比雪梦高出两个头的扑克，挥舞着纸片状的手脚，往四方八面跑去。

但她也没闲适着，正小心翼翼避开瓦块，缓慢移动着。她左张右望，间中又闭眼低头沉思，耳边只剩外头的落雨声。

突然，她猛地睁眼，用力往后一跃，只见下一秒地面已钻出矛枪状的藤枝，在雪梦的脸庞划出一条血痕。她才刚着地，四周的地面、墙壁、天花已架好矛头，锋利的蔷薇藤已蓄势待发，正准备将她万箭穿心。

「这是看准了我将扑克兵派出去，趁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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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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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似的无数蔓枝卷起骤风，倾盘泻落。雪梦挥手驱使着身旁的书页，在身旁筑起两层扑克牌，抵御疏风骤雨。只见箭雨越密，扑克牌被削去菱角，贯出洞口，被穿割得似歪歪扭扭的纸条，激起了漫天的尘暴。

烟雾间，角落的墙后走出一个黑影，漆黑的斗篷把脸庞都罩出，篷帽下透出一丝清脆的笑声。

「扑克牌的数字由A至K有十三个，配上四种花色，总共是五十二张；不过在《爱丽丝梦游仙镜》登出过的，就只有红心国王、王后和骑士— —呵呵，从结果来看，推断她能操纵的扑克牌只有红心的十三张，果然是正确的。」

黑影缓缓走近尘暴，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下巴。

「派出了五张扑克侦查，就只剩八张防守——即使是《爱丽丝》也不可能挡住这攻击吧？」

斗篷下若隐若现的嘴角勾起微笑，紧绷的肩膊不自觉间放松了，寛袖下一声弹指，脚底旁又钻出一条蔓枝，卷成大扇的形状，拨出大风驱散尘雾，就在这一瞬——

「什么！」

银光划破天际，贯穿了人影留下的残像。又一声惊呼，那人影急步倒退，像跳舞似的飘舞转圈，落在十数米以外。然而，当人影抬头一看，才见到其上方四周正飘浮着六柄银剑，银白的剑芒围成一个大圈，剑尖对准了他的头颅。

「六柄长剑——原来如此，先用七张扑克防守，拖延时间，留下一张，再趁机召回侦查的五张扑克转守为攻……不过，即使是《爱丽丝》，也不可能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挡下这击啊。」

他本苦苦思索着，见到眼前景色，终于恍然大悟。

围在她身边的扑克牌形状并不方整，而是弯曲折叠成不规则的弧状，如此并不需要将庞大的冲击正面接下，而可以把一部份的力卸去，甚至更可主动操作扑克牌活动，将攻击拨开。

即使拿着同样手牌，毫无准备被偷袭，与预先推测到各种状况，积极应对，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雪梦一早推测到这一波攻势，更判断到七张扑克足以防守——毫无防备派出探子的姿态，不过是引自己大意的诱饵而已。

攻守逆转。

「对，你知道了我的书名，这战斗确实很不利——只是，我还没那么容易就被打败。」

没错，隐藏自己的「禁书」的书名，是每位禁书使的首位原则，因为书名会暴露的情报实在太多太多了。

暴露情报，在禁书使的战斗当中等同败北，但雪梦却一而再再而三扭转了情报不利导致的劣势，这才是她被誉为「传说」的最大原因。

「循例还是先告诫一声——把禁书交出来，那我还可以留下你的性命——应该是不错的交易吧？」

空荡的室内到处回荡雪梦银铃般的声线，听似几部轮唱的大合唱。

「竟然将这样**裸的威胁说成是交易，妳的脸皮还意外地厚喔。」

那黑影冷笑一声，立即反唇相讥。

「告诉妳吧——有一名书名是《爱丽丝》的禁书使到处狩猎其他禁书使，这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了，如果妳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这就大错特错！」

语音未落，银剑已经倏地射出，割裂长空。

那黑影却没往左右闪避，只原地高高跳起，毫无防备任长剑贯穿身躯！

「这——被看穿了？」

雪梦回荡着的声音难掩惊讶，随即换来黑影的冷笑声。

长剑就像幻影一样，穿越那人影而过却做不成半点伤害，身躯竟然还是完好无缺。着地后，对方立刻奔跑起来，动作没有丝毫滞碍。

「红心皇后是这样说的吧——『给我砍掉他的头颅』，呵呵，妳的能力特性，我已经清楚洞悉了——没有直接的物理破坏能力，这就是《爱丽丝》的最大弱点！」

是的，禁书的能力主要源于与其同名的，在世界范围远近闻名的「故事」。只要得知其书名，就能很大程度上分析其能力和弱点。

被揭穿弱点的雪梦，语气却没丝毫的波动，淡然依旧的声线又在室内回荡。

「啊，是吗——我倒是不否认这点啦……」

漫天书页像鸟群似到处飞舞，在室内到处掠过。只见无不尽的书页围出十数个牢笼，分别把伫立地上的石块围困住。

「只是，如果认为这样就可以打败我，你就大错特错了！」

琥珀色的眼眸迸发出凌厉的刀光，气氛顿时骤变。

金光连同书页消逝，也将石块一同带走。看着徐徐越见空旷的室内空间，那人影暗叫不妙，动作开始显出一丝慌张——

又见金光在上空乍现，此时方才消去的十数块大石竟悬挂在头顶，霎时间加速下坠。

触手似的藤蔓从地底钻出，利鞭似轰向半空下坠的石块雨，却只仅仅减慢其速度而已。石块雨压扁了藤枝，陨石似撞击大地，立时掀起一波波地震，摇晃着大楼。那人影急步跳跃出去，左踝被巨石狠狠压碎，四周顿时响起厉声尖叫。

「是时候完结了吧？」雪梦冷然说道，又摆手指挥书页飞舞，围绕着附近的大石不断转圈，只见无数翅膀又晒落太阳般光芒，将地上的石块徐徐从这世界抹去——

「啧，难得找到这么好的基地——没办法了。」

人影的宽袖下响起一声弹指，从水泥穿出覆盖满天花墙壁的藤蔓开始蠢动，摇得整座大楼摇摇欲坠，看似随时崩塌。

数根蔓藤钻地而出，将压在人影脚踝上的大石搬开，并围成巨大的盒子，将他收纳在其中。

「这里就当成是我送给妳的墓陵吧，《爱丽丝》——希望我们不会再见。」

藤做的盒子潜进地底，此时天花已裂成无数碎石，开始崩塌掉落。

躲在墙壁暗角的雪梦急忙躲开比她全身还要巨大的石块，双眼紧紧瞪着那人影消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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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仍在继续，山坡上的建筑也碎成石块倾盆泻落，只剩一地颓垣败瓦。

茫茫雨雾中，金光打开了仙境的大门，雪梦弯腰徐徐走出，却一下子像木偶断线，仆倒在林中的树干之下，雨衣下吐着气若浮丝的喘息声。

「就说了要小心一点！」知更鸟飞在她的面前，激动地上下拍打翅膀：「妳的身体……妳懂的，这么脆弱，还这样透支魔力……」

「不只是我……她也，一样！」

雪梦却无视告诫，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当成拐杖般使，把瘫软的身躯硬生支撑起来，另一手扶着周旁的树干，步履蹒跚缓缓走下山坡。

「即使这里是她的地盘，连续使用如此大规模的魔法，而且还受了伤，她肯定也消耗了极大量的魔力——只要趁这时候……追上去……」

然而，才走了几步，雪梦却又踉跄跌倒，长剑「呯当」了几声，就此滚下山坡。

「雪梦，够了！」知更鸟拍着翅膀，鸟啄咆哮出与细小身躯毫不相符的巨音：「妳现在连站也站不稳，还想追上去吗？勉强自己也要有个限度！」

雪梦狠狠瞪了它一眼，漆黑的眼眸刮起零下摄氏的霜暴，但正想站起的时候，瘫痪了似的双脚根本不听使唤。

她的目光在知更鸟和双脚上来回打转，良久终于敛起凶光，叹息一声：「好吧，我听你的，回去——待会帮我在市区和住宅区巡逻一下，她消耗了这程度的魔力，肯定需要恢复。」

说完，雪梦的身躯就化成一个光点，在黑暗间消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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