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苕昉听见这个“缘”字,心中一阵抽搐地揪痛,眼皮垂下去,眼泪那么不争气涌出来,那种屈辱和委屈止也止不住。
迟月楼走出房间,慢慢往院子里走去。他想着秦苕昉刚才那样子也着实可怜,可是事情究竟难两全。而且亲疏有别,内心里终究存着一处私心,又因此惭愧不安。他心思繁烦,不得要领,便慢慢踱步到后院子里来。
临近黄昏,后院子里没有了人的行迹只是一遍空荡的安静。院子里除了树还是树,树连着树绵延在一起,立在暮色之中,只觉得孤兀的寂寞。偶或一二只鸟叫的声音,更衬得院子里一遍幽静。
因为晴了一天,温度骤然升上来,让人只觉得一阵阵郁闷不堪。迟月楼暗暗叹一口气,眼睛望到院墙外极遥远的地方。天渐渐暗下来,那远去的山与天际连在一起,昏黄之间,却凸出一线明亮。叫人失望的一线光亮。迟月楼心思颓然,脚下沉缓,走得极慢。
花子河的脸在树林叶丛间一闪,穿过一排矮树栅栏,走过来,对迟月楼叫一声:“老爷。您在这里。”他似乎有话要说,又犹豫不决。
迟月楼脸色一正,道:“花子河,你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花子河见主子不高兴了忙笑道:“老爷,刚才棠继仁派人送来柬帖,专点了秦苕昉的戏。”
“哦——”迟月楼面色一变,道:“那人呢?”
“走了。”
“走了,帖子呢?”
“让他拿走了。”
“什么,花子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迟月楼已经渐有怒意。
花子河忙凑近主子神神秘秘说道:“老爷,我们不能据实说秦苕昉病了不能接戏。”
“为什么不能说?”迟月楼疑惑地看着花子河。
花子河吐着唾沫耐心解释道:“如果据实说秦苕昉病了,棠继仁必来亲自看望。倘若知道秦苕昉生病的因由,必定会对齐润峙十分不利。”
“这话从何说起?”迟月楼更加困惑。
“老爷!”花子河一脸郑重地对迟月楼说:“老爷你这几天出门了,您也许还不知道,这滩海的时尚周刊写了棠继仁对秦苕昉……
”这个我知道。“迟月楼板着脸打断花子河的话:”我今天已经看过报纸了。“
“哦。”花子河尴尬笑一声。
”你继续说秦苕昉生病为何不能据实说。“
花子河见迟月楼向他讨教,又来劲了,清一清嗓子说:“既然老爷已经看过报纸了,那秦苕昉在棠继仁有怎样的分量,而棠继仁又是怎样的人,想必老爷您都比我更清楚。棠继仁他向来就是土匪作风,专横跋扈之人。如果让他知道秦苕昉是因为齐润峙生病,而且还病得这样厉害,必定会大发脾气迁怒于人。到时齐润峙和迟家班都将遭其罪。所以我不得不扯了一个谎,说秦苕昉今日回千灯镇去探望父亲去了,要三四日才能回来。“
迟月楼迟疑道:“回千灯镇看望父亲去了?”
“对啊。”花子河说:”秦苕昉父亲不是常写信叫秦苕昉回家吗?这个都知道的事情,大家也知道秦苕昉她近六七年没有回去过,现在被他父亲写信叫回家看望,这样的理由也在情理之中,想必那棠继仁不会起疑。”
迟月楼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你说谎容易,那圆谎呢?到时棠继仁见到秦苕昉问出纰漏来,他岂不更加着恼。”
花子河抹着唾沫水继续说:“所以,这件事情还得老爷您亲自去跟秦苕昉说,告诉她棠继仁派人来专点她的戏,并且告诉她这个谎言。秦苕昉虽然恨齐润峙,可是老爷您有恩于她,她是个善良之人,必定会替齐家班遮掩过去。”花子河一双眼贼得发亮,紧紧盯着迟月楼,等着他主子决定。
迟月楼一听花子河这一顿长篇大论,虽然觉得有道理,可是他是个正统之人,对于这样编谎话骗人的事情还是不能痛快接受,所以他还在沉吟不决。
花子河急道:“老爷,办法虽笨,总得试一试吧。”
迟月楼想一下,权利一下事情轻重,又苦于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很是无奈,只得点头,算是同意。
迟月楼又问:“齐润峙怎样?”
“在屋子里睡了一天未出门。”花子河瞄一眼主子,小心答道。
迟月楼一听,不禁满面怒色,道:“什么?他睡在屋子里一天未出门,成何体统。”迟月楼满焦躁不已:“去,把他给我叫起来去吃晚饭,一个大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闹得太不成样子了。”
“是,老爷,我就去。”花子河勾腰答道,他很快跑远了。
迟月楼看着花子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若有所思,慢慢回身踱出房门,往秦苕昉的院子过来。走到院子门口,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靠着月亮门呆立着。
齐润峙……迟月楼暗暗唬了一跳。
齐润峙痴痴对着秦苕昉的屋子门外站在那里,好像泥塑一般,一点也没有察觉来人了。月亮升起来,乳白的月光如水一样倾泻下来,他满身的清冷冰凌之色,那样无知无觉地站着,无边无际地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他脚边微微缩着他一团身影子,那样渺小与羸弱。迟月楼心下一怔:他怎么能搞出这一副样子来,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看来齐润峙和迟娜菱的婚事还得快快办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样的笑话来。
他心中烦闷,刚想叫他,没想齐润峙忽然一转身,迟月楼以为他会朝自己这边走来,正不知道如何自处,没想齐閏峙并没有看见他,兀自绕过月亮门去了。
迟月楼立在黑暗里思索烦躁一阵,摇头叹息,慢慢朝秦苕昉木门走去。
房间里亮着灯,柔和的灯光照着她一张略苍白的脸,她脸色极其平静,像是睡熟了一般。奶妈在一边补衣服,见迟月楼进来,忙起身道:“老爷来了。”
迟月楼点点头,问:“她怎么样?”
“吃了一点粥,睡了一会儿了。”又用手捂到她额头上说:“烧好像是退了。”
秦苕昉眼睫微微一动,睁开眼皮,醒过来,看见迟月楼叫一声:“师父。”
迟月楼对奶妈说:“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我和苕昉说一些话。”
奶妈听了,道:“好,老爷,那我等一下再来。”便出去了。
秦苕昉眨着眼睛,不知道迟月楼要对她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迟月楼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静静地看着秦苕昉,道:“苕昉,好一点了吗?”
秦苕昉点点头。
迟月楼微微沉吟,过一会,说:“刚才棠继仁派人来送戏帖,专点了你的戏。”
秦苕昉没有回话。
迟月楼静静看着她,似乎思考着好一会才说:“你这样病着,也不能出戏,所以已经回绝了。”迟月楼看看她,又说:“没有对他的人说实话你病了,怕他着急来看你,你这时大概也并不想见他。所以说你回千灯镇老家去了,得三四天才回来,打发他的人去了。”
秦苕昉一直沉默着,并未回话。
迟月楼凝视她一阵,道:“苕昉,我知道你对师父含着气。”
“师父,没有……”秦苕昉没有二个字那么微弱,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苕昉,师父也许是自私了一些,可是我不得不为迟家班未来着想啊!”
”你知道,我迟月楼在滩海打拼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迟家班,有了你和齐润峙这样的好徒弟。你们也确实为迟家班的兴盛做出了努力,师父感谢你们……可是,师父渐渐老了,必须得有接班人,师父这一辈子就只有娜菱这一个女儿,接班的事情我不得不想到另外的人,这个人就是齐润峙……“迟月楼说到这里看一眼秦苕昉,看她只是沉默着,顿一顿继续说:”师父知道你喜欢齐润峙,可是,迟家班的兴衰直接关系着迟家班几百号人的饭碗啊,而且,你知道,滩海有几百家戏班,能够和我们相抗衡的只有陌家班,我们只要一个不注意,就被陌家班挤下去了……”
迟月楼继续说:“苕昉,师父也不想骗你,我也确实有私心,我也喜欢齐润峙,所以我全心打造他,就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够接替我的手,做迟家的女婿,把迟家班发扬光大下去。如果不这样,迟家班是没有没有未来的,我不想看着我一手建立起来的迟家班衰落下去,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苕昉,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要体谅师父的苦心,接受齐润峙和迟娜菱这件事情。”
秦苕昉一直低垂着头,一抹碎发垂下来,遮住她的眼睛。
迟月楼看她那样子是不想和自己多说,只得站起身来,道:“苕昉,你好好休息,也许四天之后,棠继仁还会来点你的戏,到时会挨不过去。”
秦苕昉还是没有回话,空气凝滞,迟月楼闷闷站着,终究出门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随手轻轻合上了门。
门,咯吱一声轻轻合上了。轻轻的一声咯吱在秦苕昉耳旁像一根刺刺着,她心中一酸,终究忍不住簌簌落泪。
迟月楼和她推心置腹说这么多,无非是要她接受眼前的事实,不要在迟家班几百号人前再僵立下去,她其实知道,在这一场爱情的角逐中,她已经彻底的失去了齐润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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