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作用

“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

“谁啊？”

“吴桐。”

“他？还能看见他的？”

田诗渝接过手上的数据线，和塞西娅一起像是理所当然的躺在我的床上，口中的语气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兴趣：

“你要是不提他，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我记得他在小学的时候也没什么存在感的。”

“是啊，只是记得他父母相当严格，每次头发稍微长一点，就要给他剃光，搞得每次理发都像是剃度一样。”

田诗渝说到这里我算是想起来了，小学的时候班级里确实有一个“小和尚”，当时只是觉得逗弄他有意思，现在他竟然直接将头发留成杀马特了。

“不过对我来说，他给我印象最深一次，是小学四年级，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件事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当时因为逃课和自习课打闹被请了家长，他爸直接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他就和他爸直接现场1V1起来了。”

“我还听别的小学同学说，他在初中的时候被学校劝退了，好像是因为找了个‘校外人士’的女朋友，因为这个跟下三滥的人有瓜葛，后来发生了冲突。”

说到这里，我们两个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真可以说是虎父无犬子了。”

他爹肥头大耳，说话大声，还不顾及孩子面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哎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人家不也是好好打工了吗？说不定就已经改邪归正了呢？”

田诗渝真是聪明，先给人贬得一无是处，最后再稍微抬一手，深谙说话之道。

“不是说三岁看老吗？”

“但你也要听说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但这终归是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调侃而已，到最后他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无论好坏，也只是给我们平添笑料罢了。

“只是苦了葛依柔了，你是没看到他看葛依柔的那个眼神，简直吓人，恨不得一口吃了。”

现在想来葛依柔真的是脾气好，我不自觉的摸了摸她的头，但她竟然也不生气，这个岁数的女孩子会生气的太多了，即使是父母也不会让别人轻易摸自己的头的。

“哎？是这样吗？我的小学同学现在还有联系，大家都还是不错的人。”

“依柔你还是太单纯了，这样的人其实是大有人在的！”

教育孩子这件事还是交给田诗渝，我只要做一个“不会离家而去的父亲”就行了。

“塞西娅怎么没了声音？”

正常情况下，如果有人敢对她姐姐动歪脑筋的话，她应该是会第一时间跳起来的，但现在却是安静异常。

“啊，原来是睡着了啊。”

田诗渝在嘴唇上竖起一根手指，说话声音也小了一半。

“就算是经历再丰富，也不可能不会累的啊，毕竟还是个孩子。”

田诗渝轻轻从床上下来：

“这天色也不早了，今天一大早起的那么早，在车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今天早点休息吧，我也先回家了。”

天色不早，还真是能轻描淡写说出这四个字啊。我看了一眼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的钟表，不过这个时间，对于田诗渝来说，可能真的很平常，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跟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唉……”

本来以为田诗渝很吵，但在她离开之后，房间里却是出奇的安静，一个大大咧咧的睡着了的人，和两个已经被尴尬的气氛感染了的人。

“睡吧，但也只能委屈你们了，跟我再一个房间里睡，应该很不舒服吧？”

“没有的事，之前在父亲寝室里休息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问题。”

葛依柔轻轻爬上床，即使这样，塞西娅也只是翻了一个身，并没有醒。而我只能在地上打地铺，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给女儿们让位，我很乐意。

屋子的灯光熄灭，“众神归位”。

“从来到这边来之后，我第一次看见塞西娅睡得这么熟，之前都是浅睡眠的。”

本来房间就是背光的，灯光一关之后，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下路由器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芒了。就是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我们两人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或许这正是聊天的好环境。

“应该是累了吧，看她整天蹦蹦跳跳的，也该有个累点的时候了。”

“我倒是觉得，她只是能够放心了而已。”葛依柔跟我有了不同的观点：“她是战场上的孩子，父亲将她刚带回家里的时候，她经常是彻夜不寐，因为语言不通，整天也是一言不发，饭也吃得很少。过了好久才慢慢敞开心扉。”

“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也是一个纤细的人，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而且……”

而且把她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恩人还突然离她而去，打击应该也不小。但这句话，我终归是说不出来。

“至亲之人都离她而去，我们终究不能成为她血缘上的亲人，但如果能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的话，那我们也是可以安心了。”

“是啊，如果她能够发自真心的觉得，这里是她的家，而我们都是她的家人的话，那我们也就可以放心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是一阵翻腾，毕竟有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让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象不仅仅是塞西娅，也包括葛依柔。

未来的我究竟是如何想的？为什么不告诉葛依柔真相？为什么就这样不辞而别？太多的东西是我不明白的，而且是现在的我想弄明白都做不到。

“葛依柔，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我顿了一顿：“如果塞西娅听到了的话，也没必要隐藏，我希望得到你们两个的答案。”

“哎？被看出来了吗？”

塞西娅发出了调皮的声音，还趁机钻进了姐姐的被窝里。其实我刚才也只是随后这样一说而已，真的没有想到她真的醒了。

“我刚才是真的睡着了，不过睡了一会儿之后就不困了。”塞西娅趴到姐姐的身旁：“那么老爸，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这个问题我想问了好久，但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奇怪事情，而一直没有机会。

“待在这个家里，我指的是未来的你们的家里，你们幸福，或者说，开心吗？”

在我一个跟葛依柔同岁的“孩子”的角度来看，这样的一个父亲是很不称职的，弃家庭而不顾。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工作没有时间的话，那这次直接失踪，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所有的责任都要交给田诗渝，更何况，两个孩子都不是她的，这一点田诗渝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开心！当然开心了！”率先抢答的是塞西娅：“我的父母都死在了战场上，虽然很怀念他们。但我也很感激爸爸给我带回家里，妈妈和姐姐这样照顾我。我当然开心了！发自真心的！”

塞西娅的回答很果断，甚至连思考的空档都基本没有，她激动地上下挥舞着手臂，差点从床上跳下来。

“……”“……”“……”

喧闹过后永远都是平静，我们三个人突然打成了沉默的共识，谁也没有发声。

而两个孩子都明白，我的沉默，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人的回答。

“姐姐，为什么不说话啊？”塞西娅拍了拍葛依柔，但葛依柔依然是在思考。

除了塞西娅趴在姐姐的身上以外，我和葛依柔都是平躺着，仰面看向雪白的天花板，这是黑夜之中唯一能看清的东西。

“父亲，您问我们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您怀疑您所做的一切是否是正确的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葛依柔才慢慢开口，但并没有得到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望。

“如果您是这样想的话，那我可以给您一个明确的答案。”葛依柔的语气也很平稳，没有一丝波澜：“自始至终，我都一直认为，我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人，我尊敬我的父亲。三年未见，他的一言一行依然能够历历在目，这便是证明。您所做的一切都深深的影响到了我，让我成长为现在的样子，我很感激您和母亲，也为生在这样的家庭而感到自豪。”

如果我不知道背后的真相的话，我或许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正因为葛依柔不了解其中的真相，我这才担心，未来的我会不会觉得葛依柔是一个累赘，本来担心塞西娅的情况，但现在很明显是大女儿更让我担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欲言又止，本想结束话题，但心中却不想就这样结束：“那你觉得，你尊敬的父亲就不可能犯一些错误吗？”

“会的，但家人存在的意义不正是于此吗？包容和宽容。”

我也这么想的，但并不是身为父亲，而是身为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但现在不行，我不能把问题想得这样简单。

“那……有没有家人无法容忍的错误呢？”

“或许是背叛吧。”

“……”

沉默，出奇的沉默。

“等等，爸爸和姐姐的谈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了？”塞西娅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和姐姐都觉得爸爸妈妈给我们的家庭很幸福，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是呢，就是这样啊。”“对啊，塞西娅说得没错。”

我和葛依柔都笑着附和着。

“天也不早了，休息吧。”

“好——爸爸晚安！”

夜晚，回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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