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已经很多年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晚间终于渐渐有了停下来的趋势,待小姑娘玩得尽兴而归,才有人陆续将屋外的雪扫干净一些,好方便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莫秋声很少出门陪他们经历这样热闹的场合,于是虽然天寒地冻,心情也很不错。
然而玩得太久姜云夏小朋友总是免不了腹中饥饿,莫秋声了解五六岁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因此吩咐厨下准备几样她爱吃的菜式。小姑娘不怎么挑食人也长的强壮,佣人带她回屋换下衣服,孩子暖和过来爬到长桌边的椅子上去,看到一桌她爱吃的美味佳肴,还是“哇”得一声惊呼出来。
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庄重大气,长桌两侧的椅子均是有扶手的明清式样高脚圈椅,家具每隔一两年便会进行一次抛光,因而虽然有几十年历史仍然不显老旧。莫秋声这天雪地里站的久了有些累,佣人在他座位靠背处垫上靠枕好让他腰背放松一些,他撑着手杖由人搀扶着落座时,正好看到孩子伸手去够食物的憨态可掬,便在她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莫秋声:“洗没洗手啊就下手抓?”
他倚在靠背处神色疲累,责怪小家伙不讲卫生,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浮现出会心的微笑。
姜云夏:“哦...”
姜云夏委委屈屈地答应一声,便听话地远远跑走洗手,回来时候还一本正经地站在他面前让他检查完才落座吃饭。尔雅阿姨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叔叔的身体还好。他本来的状况就不比常人一般强壮,而她每每见到他健康有力的模样总是很开心,这种感觉甚至比在幼儿园得到老师表扬拿到小红花时,都要开心。
莫秋声:“厨房今天特别做的蚝油生菜,”
莫秋声欠身夹了筷子在她面前的盘子里笑道,
莫秋声:“云夏要做不挑食的好孩子,好好吃饭才能快一点长高。”
姜云夏:“那长高了以后,嗯...是不是就可以堆更大的雪人?”
莫秋声:“是啊是啊。”
小姑娘仍旧沉浸在下午的热闹中没回过神来,说到玩愈发一发不可收拾,将今日自己玩雪的愉快讲得绘声绘色。莫秋声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他面前的粥没有动几口却一直耐心给他的小姑娘布菜,某个小话唠乃是说起来便停不下的节奏,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极端不适之下,脸色已经骤变。
突然地,他手中的筷子一松掉在桌面上,莫秋声心口突发绞痛,便紧紧捉着胸口衣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身边一直离不了人,小刘日常在他家中也算帮手,见状连忙上前去帮莫秋声挂上氧气,他窝在椅子中间喘不上气来,本来粉白的唇色已经渐渐泛上青紫。
姜云夏:“叔叔,你怎么了?”
莫秋声收养姜云夏之后的一年里,虽然有过几次发病,也基本都能够避着小姑娘,这次可以算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公然犯了心绞痛。他半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几乎坐不住,有人见状不妙叫了救护车,小刘也将他抱到沙发上去靠着。小姑娘紧紧握着他微凉的大手,仿佛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一样慌张,比父母亲去世时更加猝不及防的慌张。
尔雅阿姨走之前曾经嘱咐过要自己看好他,六岁的孩子哪里懂得看好他,更加意识不到简单的受凉,他已然承受不得。
莫秋声:“云夏...没事...”
他眼见自己可爱的小姑娘将一张粉嫩的脸蛋哭成花猫越发着急,剧烈的心口疼痛却将他身体每一处残存的力量抽干,仿佛现在仅存在世间的,只留下一具无用的躯壳。
眼前本来还是清明澄澈的,渐渐因为四肢百骸的阴冷而蒸腾起一团团黑雾,难以消散且愈演愈烈。莫秋声难受已极,头昏脑胀且四肢无力,只觉得疼痛自四面八方袭来,无时无刻不在意图攫取自己的生命。
姜云夏:“叔叔,别睡,求你。”
小姑娘双手捧着他的手掌不停呵气,以一种雏鸟依附父母亲羽翼的姿态和孺慕之心。她流着眼泪把自己哭成了泪人,白茫茫看不清细节的世界里,有人在侧频频安慰于她,莫秋声后悔今天在她面前突然发病,却面对着小姑娘潸然而下的泪水,抬起胳膊替她拭泪的力气也没有。
莫秋声:“嗯...”
救护车来得及时,莫秋声畸形的双腿因为心脏绞痛而剧烈地痉挛起来,几个医护好不容易才将个子很高的他抬到轮床上去,在他脸上挂上氧气罩。救护车即将离开之时,小刘跟着跳上车子去一路跟随,弄得小姑娘傻站在原地落了单。
姜云夏:“护士姐姐求求你,带我去...”
小女孩蓬头垢面梨花带雨,医护终究不舍得留她自己在家而是带上了她。车子一路轰鸣着向医院驶去,叔叔的身体在不停打着寒战,非常吓人。
她本以为,他只是体弱。
直至现在才知,心脏病是致命的,严重到足够把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她的小叔叔,生生带走。
莫秋声终究还是没能扛过一场病,一不小心自己便破除了对小姑娘不生病的承诺,在外出公差的温尔雅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来陪在爱人身边。他头几日情况不好一直昏睡,温尔雅坚持陪伴在他身侧,能亲眼看到他的情况稳定,自己也好放心一些。
时间不知不觉跨过农历新年,他的身体已经舒适一些,于是每天都会摇高了床头靠在枕上读书。落地窗窗帘打开着,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莫秋声挂着氧气管吸氧,俊朗的面部轮廓被晚霞勾勒出好看的弧线,他一双绿宝石般的眸子仿佛一汪湖水般幽深静谧,脸上永远不曾消散的淡淡微笑,仿佛晕开了一池春水。
他还是被强制要求卧床,看书久了身心疲惫,便阖上眼睛闭目养神。多年来他是这家医院的常驻病号,又是公众人物,来往的小护士路过他房间外的走廊,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她们眼中的男神。
温尔雅:“秋声,还好吗?”
温尔雅刚才离开时的他还靠着枕头读书,此刻便卧在床头休息。他的唇色还是泛着微微的乌青,姑娘握住他的手掌,那双手总是没有温度,且病中愈发让人感到透心的冰凉。
莫秋声:“我还好,”
他睁开眼睛,脉脉含情的眉目有如远山,
莫秋声:“你这几天没睡好...辛苦了。”
姑娘家眼底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平时注重保养的皮肤也略微暗黄,但仍旧掩盖不了她的天生丽质。莫秋声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头晕的毛病又卷土重来,让他不禁又闭上眼睛缓解不适。
从小到大病痛仿佛从来不曾休止,莫秋声已经习惯了这样与病魔作战的生活,他祖父辈便留下丰厚的家产,而自己不甘心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而走上一条创业的道路,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加高强度工作对身体的摧残。莫秋声缓过一阵强烈的头痛,投来的神色温暖和煦,温柔似水的目光偶然落在姑娘的侧颜之上,他一抹微笑满含感激和心疼,使人心神荡漾。
温尔雅:“我身体好歇几天就缓过来了,”
温尔雅触碰到他额前因病细软枯黄的碎发,
温尔雅:“倒是你,这么大人了跟个孩子一样,非要跟着云夏出门玩雪,还不是要生场病...”
莫秋声:“云夏在家憋得难受,你又不在A市,我一个做叔叔的再不陪孩子玩,怎么办啊?”
温尔雅:“嘿我说...莫秋声你自己不爱惜身体,还要怪我了是不?”
虽然在莫秋声身边受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姑娘说到底仍然是急脾气,便故意撒着娇将莫秋声的话怼回去,弄得一向随和的他也很没脾气。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脑袋自门边露出来,怕打扰他们打情骂俏,小姑娘只是乖乖站在远处,一直到他们发现自己,都不吱一声。
莫秋声病中说话有气无力,见他使眼色,温尔雅回过头去将她招呼到自己身边,小姑娘灿烂一笑,遂踱着小步子飞奔而来,一头扎在温尔雅软玉温香的怀抱里。小叔叔吸着氧靠在床头,干瘪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仍在忍受痛苦,他这场病总是与自己存在莫大关系,小姑娘瘪瘪嘴小心开口:
姜云夏:“叔叔好些了吗?云夏不该非要带叔叔玩雪的...”
六岁的小家伙委屈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白兔,且紧紧靠在床边观察着两边人的神色,观瞧他们眼底有没有责怪。莫秋声累得说不出话,温尔雅当然知道年幼的小姑娘并非有意,便摸着她被保姆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道:
温尔雅:“你叔叔他已经好多啦,云夏没有错,不用这样道歉的。”
姜云夏:“真的嘛?”
小姑娘回过头试探性地问她,小手绞在一起无所适从。
莫秋声:“嗯...真的...”
莫秋声坐直一些清清嗓子回答她,眼底的笃定神色也是一如既往。他心肺都不太舒服呼吸急促,更是说不了太多话。
乖巧的小姑娘,听到他们的话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没等他们二人反应过来,便以最快的速度一边递上了一个香香甜甜的吻。他们就像是自己的第二个爸爸妈妈一样,自己已经快要成为小学生,小姑娘天真地想着,自己也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姜云夏:“叔叔阿姨不怪我了耶,”
姜云夏将自己的开心全数流露出来,
姜云夏:“云夏长大了以后,也要好好保护叔叔阿姨才好呢。”
小云夏挨在病床边上看着他们,口中说出的话仿佛一个小大人。常年多病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摧残莫秋声的身心,温尔雅也总是身在其中倍受煎熬,而在这其中,小姑娘,承担了重要的角色。
夜幕降临,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将这两个人的手掌叠在一起,自己也把小手搁在上面,仿佛,他们已经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虽然在很久的以后,莫叔叔病入膏肓,而这个家庭也并非按照她预想中的美满轨迹发展下去。而再遥远的后来,姜云夏远在他乡,更多的事情,以常人不可预知的脚步纷至沓来,使人措手不及。
而姜云夏知道,她从未对过往诸事有过一丝后悔。而那两个人,用他们并非有力的大手,牵着自己走过了成长路上所有的沟沟坎坎,将时光,构筑得那样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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