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会仁听见了刘康华的叫喊,立刻就赶了过来。
陆仁贾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手腕处有好几处利器割出的伤口,流出的大量血液早已经干涸凝固。
“......这是,自杀......”刘康华感到了无言的压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对于先前被怪物杀死的人们,因为不认识也没有亲眼看见尸体,刘康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顶多是恐惧加一点惋惜。但是这个熟悉的同学竟然是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使他的心里生出了复杂难言的情感。愤怒?从何而来?悲伤?竟然也不是......
也许是“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的惋惜,甚至觉得他软弱。可是一想到那些未知的、隐藏在森林中的魔兽,这场奇怪的穿越,他又完全没办法觉得陆仁贾软弱。前天夜晚陆仁贾的话又回荡在耳边:“……还不如自我了断,至少不会死的那么痛苦那么难看!至少还可以决定怎么死……”
当时他还以为对方只是发泄情绪,谁知道他竟然真的寻死!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身为班长当初却没有多劝解一下陆仁贾。也许他多说几句,及时排解一下对方的负面情绪,结果就不会是这样的。
谁知道陆仁贾自杀之前,是怀着怎样的恐惧和绝望。刘康华甚至觉得在他割开手腕的那一刻,心中是释然的。
不管怎样,此时此刻,站在陆仁贾尸体前的同学们,唯有沉默。
丁会仁默不作声地拿起一把匕首,收割掉周围的草和灌木,一点一点地把陆仁贾的遗体掩埋。相比于挖坑这显然更省时间,要知道他的身后还有36个学生等着他的带领。
其他的学生倒是很少有人去帮忙。谁愿意去接触尸体呢?何况是一个自杀的同学的尸体。
很快就埋好了。沉默了半晌的丁会仁站在这堆植物和动物的尸体混合的东西面前,突然哭出了声。
同学们听着也心里难受。在令人心碎的抽泣声中,刘康华还注意到一些零散的数字,被不断的重复着。
“201820326,20020309,17.......20182032620020309,17......20......”
刘康华如遭雷击。作为班长他在班里算是最熟悉这些数字的了,毕竟这都是他亲手收集的......
201830326,陆仁贾的学号。2018级,3中,3班,26号。
20020309,陆仁贾出生年月日。
16,陆仁贾入学时的岁数,也就是他死去时也不过17岁。
没想到每一个数字,老师都记得。简直就像......老师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17岁啊,本来还可以做多少事,体验多少人间之美......”丁会仁哽咽着说。
“同学们,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抱歉,没有事先发觉陆仁贾同学的异状并加以劝导。我会尽力把大家带出去的,请大家对我......多一点信任,有什么困难和痛苦都可以找我,我是你们的老师,一直都是。”
————————
老师是怎样的存在?
说的简单一点,也许就是传授知识的人。说的深一点,这是个传承人类文化的重要职业。
不过对于丁会仁来说,老师是一生的恩人。对他的老师来说亦然。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疯狂的**爆发,学校里的学生们大多“停课闹革命”。别说大学高校了,连地方高中都冒出来一大批“红卫兵”,什么“五湖四海一片红”啦,“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啦,口号喊得震天响。某个小镇里有这样一个小学生,叫做余福源。他的父母因为“攻击伟大领袖毛泽东”都被“打倒”了。而审查他父母的人是以前被他父母得罪过的家伙。这个叫李建国的混球是个十足的无赖,大革命开始后他瞅准时机扯旗造反,把镇上的领导统统“打倒”,成为了一手遮天的革委会主任。而他坐稳了位置,第一件事就是报仇。他让人连夜编造“揭发材料”,然后自己摆出一副正义审判官的姿态,以革委会主任的身份审查和批斗这对可怜的夫妻。他们受尽了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时常因为身上或深或浅的伤口无法入睡。最初他们还尝试用正常的逻辑反击几句,但只能招来更加变本加厉的批斗。渐渐地他们也就不再反抗,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乱套了。
除此之外,被批斗的余先生和他的妻子都要被“隔离”,全家人每个月也只有二十六块生活费。年幼的余福源和更年幼的三个弟弟妹妹无以为生,亲戚们也大多不愿意接受这四个累赘,那个年月谁的手头都不宽裕,更何况有些亲戚也被打倒了。只有叔叔抱走了最小的弟弟,妹妹是女孩更没有人愿意要。
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整整三天粒米未进的小妹活活饿死在了余福源的怀里,没有钱买棺材安葬。
余福源带着另一个妹妹,清晨时把已经冰冷的小妹的遗体抬出小镇。这两个小孩每抬一小段路就要休息好一会,即便如此,他没有去叫任何一个亲戚,仅仅是不愿意看见他们的嘴脸罢了。
他不小心摔倒了,倒在了两个妹妹身边。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
他抬起头,一双有些眼熟的粗糙的大手出现在他眼前,抱起了他死去的妹妹。
小妹被草草埋在了土里,一个小小的坟堆诞生于世。他和妹妹依偎在一起,这两个柔弱的灵魂在早上的冷风中静静地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他们在为地下的妹妹守灵,谁都没有哭,仅仅是在坟前安坐着,在风中颤抖着,为了人世的寒冷。
哭?眼泪不是早就流干了吗?
一个瘦削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放在背后,神情悲戚。清晨的雾气中他漆黑的身影和仁慈的面孔像是送葬的天使。
他是学校瘫痪前余福源的小学国文教师。
余福源知道,学校被造反派占领后,老师虽然因为谨小慎微没有被打倒,但生活依旧拮据。即便如此老师还是拼了命去养育他和妹妹。
住在老师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不乏快乐。老师平时的活计就是看守学校那间又破又小的图书室,他时不时就偷偷溜过去读书,老师也会偷偷地教他一些东西。
除了图书室,老师的房子里也暗藏了不少书报。聪明好学的余福源在老师的指导下很快成为了一个有学识,有见识的人。妹妹也逐渐长大,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文革结束了,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余福源的父母虽然没有立刻得到平反,但还是放回了家。那一天,余福源带着妹妹,和父母一起去了小妹的坟前。燃烧的纸钱在空中飞舞四散,头发已经有些发白的父母幽怨地呜咽着,为了来到世上受尽苦难就离去的爱女。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纵使父母可以得到平反,也没有地方可以给死去的妹妹讲理。连带给他们无尽苦难的李建国都能钻空子逃过了清算,仍然逍遥自在地活着,哪里还指望给妹妹讨回公道?
高考恢复后,余福源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外地的师范学校。之后,余福源成为了一名高中教师。
2003年,年近五十的余福源仍然留在那所高中教书。这一年,他的一个学生的父母感染非典不幸逝世。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
他向这个学生提供了生活费和学费,这个学生最终也考入了国内一流的师范院校。而这个学生,叫做丁会仁。
当丁会仁成为了老师时,他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余福源那样的老师,对他来说学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但是时代终究改变了,学生越来越难以管教,也不需要老师来资助困难学生了。在近十年的教师生涯中丁会仁逐渐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怎么样。
如今自己的学生自杀了,他心中的大厦轰然倒塌,这剩下一块瓦砾:“我没有成为一个好教师。”
这深深打击了他,也使得他的决心更加坚定。一切只有一个理由,那些恐惧,惊慌,无助的孩子们叫过他一声“老师”,现在他们需要他。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比坚定,没有什么能打垮他!再深层的恐惧,再无解的魔兽,都无法击碎他保护学生的决心!
他用尽毕生的知识和手段,一次次带领36名学生击杀怪物,逃离险境,绝地求生。长达三个月的时光中,再无一人伤亡。
直到那天,一团紫色的东西偷偷附着在了付翔的体内。付翔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如果那个看起来是青年的世界守护者在这里,一定会认出那就是虚空生物,毕竟不久前他才杀死了一只,不过他只杀死了那家伙的寄宿体。
区区人类,又怎么可能发现虚空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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