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侠的拳头划过喷涌者的脑袋,两片盾牌似的水砸在一起,弄得水花飞溅。高高的西井博物馆主建筑的塔顶上空,三架直升飞机正围着他们旋转,记者和武警们拿着各自的装备大呼小叫,手电筒、红外线和激光四处乱射。黑夜中,雨幕下,暴雨侠的蓝色披风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白惨惨的,不过比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喷涌者身上的那件黑乎乎的斗篷来,它还是要好看得多。
水箭刺进包裹了暴雨侠全身的水膜,接着在他的金属铠上化作肆乱的水花,水锤砸在喷涌者的脑袋上,让他以不自然的姿态狠狠地从塔顶坠落下来,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雨水接住了他,却没挡住暴雨侠的拳头,他重击了他,把他打得直穿过那些水,“啪”的一声跌在地上。
整个西井市都沉默了,人耳和收声器现在都只能感受到直升机旋翼卷起的风声和雨水打在地上的清脆乱响。
接着,暴雨侠高举双手,像传说或电影里的神迹那样撼动了所有水:垂如帘的雨幕突然间改了方向,变了形状,它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聚集在暴雨侠的双手,雨水堆挤在一起,它们大叫、变形,渐渐地居然还开始发光,所有人都看到暴雨侠把那些雨水凝聚起来,形成一颗闪着蓝光的晃动着的拳头,接着,那个场景便诞生了。
暴雨侠给了喷涌者最后一击,整个城市都为之瞪爆了眼睛。
***
看点新闻里刷出了几年前暴雨侠击溃喷涌者的视频,现在看来,它还是那么激动人心。我换了个姿势趴在课桌上,耳边高数课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像调得大过了头的糟糕的游戏背景乐一样惹人心烦,屏幕上的一条又一条看点文章和一个又一个小视频无情地燃烧着手机流量和我的精神,困倦强烈得似乎要把人压垮,我连忙放下手机,失去了目标的眼睛竟立即寻到了她的身影,这让我的心脏“蹬”地向心窝里一沉。
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儿,我一直这么以为,直到后来才惊讶地发现: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普通的人。
在茫茫无尽的人海里,也许我们只会把陌生人当成普通的人,而一旦我们接触这些“普通人”,了解这些“普通人”,他们就会一个个变得个性鲜明起来,直到从其他的那些“普通人”里猛地跳出来。我盯着女孩儿的背影(她今天梳着丸子头),搭着疲倦的帆船没边际地想,她,在不久之前也还是一个“普通人”。
而现在呢?
我开始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她的一颦一笑像走马灯似的在脑中回放。我想起刺骨冷风中的那只小而热的手,想起黑漆漆的影厅里那个坐得笔直的戴着眼镜的女孩儿,想起暖橙色的灯光里那个回身而去的背影……天哪!我的心脏“蹬、蹬”地猛跳了几下。
我挤挤眼睛,大口呼吸,但胸口却仍旧仿佛被揪紧。
两边的几个室友还在打游戏,他们刻意“压低”了音量的急迫的交流声让高数老师紧皱起眉,也让前排的几个女生频频向后扭头。
“我们今天的作业是……”闻言,个别男生抬起头来,大部分女生则翻开作业本。
真不想到了大学还写作业,烦闷的我把手机解锁,方才浏览过的看点界面又刷出一个视频:“夜蜥蜴在暴雨侠的葬礼上致辞:‘没了他,我们该何去何从’,现在看来,这段还是经典!”我把这个充满了已是落日黄花的短视频界面关掉,转而打开相机拍下了大屏幕上写着作业题目的那页PPT,余光里,外面仍刮着大风,枯叶漫天飞舞。
我急匆匆地收拾好课本、笔记和笔袋,之后去哪呢?我看看手表,决定直奔食堂。
约莫50岁上下的高数老师穿着一套漆黑的衣服,手持一根金属教鞭,她把头发盘在后面,嘴上仍不紧不慢地滔滔不绝:“就是这些题啊,同学们写完要是还有余力,可以再做……”
别想了,快下课吧,我不可能有余力,谁都不会有余力。
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加之有几百人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肆无忌惮地呼吸,我感到又闷又困。下课吧,快下课吧,我越想越急,急到开始流汗,窒息感愈加强烈。
可她就是要说:“课后大家可以看一看这个节目,了解一下他们用的数学,和我们高等数学很像。”
我咬牙切齿,接着又看到她:她认真地听着,双眼一刻不曾离开过老师。
那样子与她看电影时如出一辙。
音乐突然响起。
“那同学们下课。”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个女生(包括她)拿着本子冲上讲台,老师则慢悠悠地先擦起了黑板。
“那我先走啦。”我说,留下同宿舍的哥几个儿继续打完他们的那局游戏,楼道里的冷风让我瞬间清醒,清新的(也许只是冷的)空气扩充了我的鼻腔,唤醒了我的意识,我顿时间感觉视线变得清晰、思维变得敏捷、呼吸变得顺畅。
第五教学楼的402教室真是个地狱般的地方。
抱着终于解脱,又还留有几分压力的心态,我快步冲进楼梯间,前面几个同班的女生正大大咧咧地列成横排边聊边走,对我而言,她们仿佛一道无法跨越的紧锁的厚铁门。
我不敢上前去和她们搭话,更无法硬着头皮不声不吭地突破这道防线,只得急忙放慢脚步,在不突兀也不显眼的后面(上面)慢慢地迈步,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也会同我一样即使看到了对方也会佯装不觉,对那些半生不熟的人来说,这是个完美的距离。
很快,那些女生消失在小门后面,我猛地加快了脚步。
“哈!”一阵更冷的风迎面袭来,我连忙把外套的拉锁拉到顶,头发仿佛要被连根拔起。
教学楼里尽是不畏严寒的露着大腿的女孩儿,我不感谢也不批评她们,只是一头扎进干枯的、荒芜的、了无生气的冷冷的外面:灰色的天空抹去了太阳的身形,枯枝零叶像极了尖细的骸骨的手指。
我没来由地想象起从这片天空中落下雨滴的情景,胃里传来哀怨的“咕噜噜”的响动。
食堂,食堂,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仿佛自己已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
这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热:嘈杂、喧闹、有如一片篝火群在“噼啪”地燃烧。
我在最角落的地方找了个位置。
学生们成群结队(一个宿舍的人、一对情侣、一对即将成为情侣的人或者一对罕见的知心好友),他们在狭窄的买饭窗口前排成歪七扭八的长队,一份份食物——形状各异、干湿分明、色彩缤纷的各式各样的食物像被分拣的快递那样没完没了地被从窗口里递出来,然后被一个个记不清脸的学生取走,他们像黄蜂一样密集而拥挤,直涌进各自的座位里,一排排、一列列,尽是花花绿绿的谈笑和打趣。
倘若现在,我看向食堂的窗户,一个强悍的恶徒从那里冲进来,撞碎玻璃,打折铁架,那么他们——那些学生定会大叫着四散奔逃,汤漫天乱溅,碗碟“乒乓”乱响,菜叶子和香肠会掉的满地都是,人群挤成一团,没人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就是如此,我想,竟感到有些害怕,就好像自己的那番臆想已然成真,如果真发生些什么,没人会来。
赶紧下雨啊,我下意识地开始祈祷,紧接着才意识到:即使下雨,也不会有人来。
“要一份肉沫炒饭。”我掏出学生卡,余光里闪过一道光。
“嗨。”她说,瞪着圆滚滚的眼睛。
“你……”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心跳的速度,我不敢再开口,生怕它会就那么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好巧啊,你也来这儿吃饭了?”
“啊,嗯。”她目光闪烁,“你自己来吃?”
“是啊,我室友说不定还在教室里打游戏。”
“她们都回宿舍了。”
“啊,”我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兴奋起来,“噢。”
“你吃啥?”她问,很像是没话找话,“我坐那边。”
“炒饭,啊,好。”我扭头,热气腾腾的一盘炒饭已经装盘,“你先去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好。”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待我恢复神智(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了),一个中年男人已经端起了那个放着肉沫炒饭的盘子。
“哎,您好,那个……”
我分明记得他才刚刷过了卡。
“这就是我的。”他皱着眉,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语气里的不耐烦让人联想到一砚台浓黑的墨在深蓝色的火光里燃烧。
我哑口无言,只是看着他把那盘炒饭端走。他似乎还抱怨自己因我受了气。
真是个恶心人的鬼东西。
我只能继续等,可下一盘炒饭却无论如何也不出来。
“您好,请问一下我的‘肉沫炒饭’啥时候能好,等了很久了。”
刷卡的大叔一脸惊诧,他看看写的黑黢黢的本子,和后厨互相叫了两声,然后说:“没有肉沫炒饭啊,已经出了啊?”
“是不是被刚才那个人拿走了,我看到有个人拿了一份。”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可能是拿错了。”
“那怎么办啊,我在这等了很久了!”
“我们再给你做一份吧。”
我看看手表,下一节课已经快开始了,我扭身,她也已经快吃完了。
一股浓厚的恨意和按捺不住的愤怒几乎要吞噬我的理智。
“我已经没时间了!”
“不好意思,那要不下次你来,我们不刷卡给你做一份吧。”
我怒不可遏,但这不是这个大叔的错,不是他的错。
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吧。”我说。
我四下看了几圈,没有找到那个抢别人饭还理所应当的老混蛋,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打断他的鼻子,敲掉他的牙齿,让他那副对谁都不满意的恶脸在沉重而凶猛的拳头的洗礼下开花?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我希望自己能做得到。
可我没找到他。
她看着两手空空的我。
“有个人把我的饭拿走了,我还以为是他先点的,可结果不是。”我说,听起来活像只渴求安慰的流浪狗,“再做一份又太久了,马上就上课了。”
“嗯。”她果然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饭,“没事,下课再吃点吧。”
这个答案似乎没能平复我的委屈、愤怒、恨或者其他什么情感,反而还滋生了些许(很多的)遗憾和失落。
“嗯。”可我只能强装出一副坚强的姿态,“那咱们去上课吧。”
“走吧。”
我想打爆那中年男人的脑袋,再朝他狠狠地啐几口吐沫,用鞋跟在他的手上拧踩……
可我没有那种胆量。
“咕噜噜……”我忽视干瘪的胃的凄惨的叫,竭力在自己突然间在意起来的女孩儿面前装出一副大无畏,或者吊儿郎当,又或者与自己心中的真实情感毫不相符的样子。
只是……我感觉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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