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尽在那团水中挣扎,他的眼球鼓起来,毛发褪去,浑身饱胀的肌肉“咕噜噜”地瘪下来,那几只恐怖的金属手臂也像被烧灼的野花一般枯萎皱缩,不见了踪影。
暴雨侠蹲下身子,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我看到痛苦的男生脸上接连出现惊愕、不可置信、愤怒和恐惧,可他的身体再没有一丝一毫要变成碎灭者的苗头。
为什么是他?
这时,我还没有心思去质问他和自己,只是不知所措地同所有的围观群众站在一起,抱着与禾尽不同(大概吧)的惊愕看着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暴雨将手无寸铁的他击出窗外,再回来的却是碎灭者,如果他没被那团水裹住脑袋,没人会知道禾尽去了哪里。如果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我仍旧愿意相信是暴雨误击了无辜的禾尽,他把他打到楼外,而恰巧这时突然出现的碎灭者由于愤怒或某种原因(我总能想出个原因)飞跳进来,欲与我们伟大的英雄殊死一战。可禾尽的脸最终出现在那巨大、方正、胡子拉碴的脑袋上面,他的身子也从那一大团肌肉中浮显。
他就是碎灭者——目前西井城里最臭名昭著的恶徒,他就是亲手杀死夜蜥蜴的恶魔。
天哪,原谅我吧,我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一直以为冲击只存在于转瞬间的我,感受到了浪潮般连续不断的心灵冲击:无法言说的情感摇晃我的身子,把我的心脏当成沙袋“乓、乓”地来回击打。我的身躯像雕像一般静止不动,可身子里的五脏六腑——心脏、肺叶、胃、肠、肝、脾、肾……都在剧烈地颤抖,它们把我的血管都震得发麻,把我的呼吸道和消化道像大绳那样甩。我欲哭无泪。
说着,暴雨侠看向我,是的,不是我这一片人,而只是我。至少我感觉他是在看我,禾尽也看向我。
怎么了?
盔甲背后的男人的眼里摄出凶光,湿漉漉的男生眼里饱含祈求。接着,那祈求被黑暗的痛苦浸没,成了一片混沌的不知名情感。
禾尽被另一团水裹住,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窒息。我随他难过起来,似乎雨水也流进了我的鼻腔和肺里。
警察们把失去了意识的他扛起来,像扛着个醉汉,商场大楼里,警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比百姓更多,他们将我们拦在身后,为暴雨和禾尽(或者说扛着他的警员)开辟出一条道路。
暴雨侠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去。
***
接下来的时间都过得很快,我随着人流散去,一个人走上回学校的路。秋日的冷风拍打着干枯的树和我的脸颊,白烟从井盖的小洞里飘出来,满脸褶皱的环卫工用像是直接从树上扯下来的枯枝做成的扫把“沙沙”地扫(刮)地,各大新闻电台和网络媒体的车子因拥堵而不得不停在路边,记者和摄像师匆匆忙忙地跑下车,他们穿着让人能一眼分辨出职业的衣服,与被遣散的人员逆向而行。方正的百货大楼三层中央那颗洞已经有了无数的照片副本,我快速地回头,然后艰难地挪开视线。
我很害怕,终于,这种感觉拥有了确切的语言描述,我真的很害怕。
虽然没有双令人艳羡的大长腿,但我走得飞快,比那些有大长腿的女性走的更快,扑面而来的寒冷阻力似乎为我证明了这一点。
禾尽变成碎灭者的样子我没有看到,但我看到了他从碎灭者变回普通人的样子,暴雨侠的真容我没有看到,但我看到了他使用那匪夷所思的雨水的样子。两个人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交替出现,一个是罪大恶极的危险恶徒,一个是死而复生的伟大英雄;一个是能让人从睡梦中惊醒的噩梦,一个是能让醒来的人悔恨不已的梦幻。
碎灭者曾在我身边,他就像个潜伏的幽灵,像片美景中的阴影,像个集团里的间谍。
暴雨侠触不可及,他就像是天边的夕阳,像夜幕里的圆月,像座宏伟都城中的统治者。
我经过一家常去的饭馆,烟囱里冒出的炊烟柔软却刺鼻。
碎灭者,一定是他让我恐惧,我仔细回忆起他的音容相貌,试图确认这道送分题的答案是否正确。
可出人意料的是,尽管感到心跳加速,但恐惧却像顽固的宠物猫那样在我心底伏下身子不愿起来:碎灭者没让我感到害怕。
我又开始回想暴雨侠,那个身穿铠甲的坚毅而果敢的英雄。
噗!
哦!
我大吃一惊,似乎世界的时间都静止了一刻。
黑色,浓厚而深邃的黑暗化作流水渗进心窝,他的视线——短暂停留却极端锐利的那道视线像个挥之不去的怨影缠绕着我的身子。不,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心中整齐摆放的闪亮而晶莹的暴雨侠的相框、牌匾和装裱好的证书上浮现出裂痕,接着“噼噼啪啪”地开始碎裂,玻璃碎片撒了一地,我心疼得险些跪倒在地。
学校大门近在眼前,我撑起身子飞奔而入,几名正要出门的学生被我吓得向旁边一跳。
暴雨侠为什么会如此骇人?
我边跑边想,虽然把碎灭者当成心中恐惧的罪魁祸首才是更简单易行的方法,但某种不可跨越的底线逼迫我寻找出内心的真相。
我跑进宿舍楼,迷惑、惊讶把恐惧挤到一边。
我大汗淋漓,对女大学生而言这是禁忌,但此时我却无暇顾及。
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与我走进同一个电梯,在注意到我狼狈的模样之前,她们还聊得热火朝天。
接着,两名女生中间较矮的那个突然变了脸色。
我和她的同伴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的同伴问,用涂满亮色指甲油的手指戳戳她的脸。
“不知怎么,我突然感觉很慌,很害怕,还有点迷惑。”她说,似乎是因为自己的话太过没头脑而马上苦笑起来。
我还想着碎灭者和暴雨侠,但半个心思已放在了她们身上。
高个子的女生琢磨了一下,脸上的红润也变淡了些。
“哎?”她抬高语调,声音却有些颤抖,“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我下了电梯,脑中碎灭者的模样化成禾尽的模样。
“你觉得禾尽怎么样?”
“禾尽?”这是小何的声音,“为什么你会提到他?”
我停在宿舍门前,瞠目结舌地听着。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像道闪电,你懂吗?忽如其来的想法。”
“噢。”梳金麻花辫的女孩儿的声音里蕴含着不快,似乎被人触及了某些隐私,不,被侵犯了某些隐私。
见对话没有继续,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啪”地推开宿舍门,小何和……啊,对话的另一方是梅糯,她们都立即转过身子,不再说话。
我有点不高兴,似乎是因为自己被室友排斥在话题之外了,但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我把电脑打开,准备搜索一下有关碎灭者的消息,可就在这时,小何又一次挑起了话题:
“你们说,碎灭者平常是怎样生活的啊?”
突然之间,震惊、慌乱、疑惑和恐惧(又是它)漫上心头:小何可是个从不关心英雄与恶徒话题的人!
“喂,我怎么感觉你这个话题有点吓人啊。”梅糯说,“我被你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可吓人的。”说着,小何在床上缩起身子,明摆着一副害怕的样子,“真奇怪……”
“那个,我再出去一下。”我说,接着把手机揣进裤兜夺门而出。
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暴雨似乎在哪里窥视着我,他那慑人的目光似乎从未消散。
我跑进楼道,凝聚起精神。
我要逃跑,我必须赶紧跑,我想,并用尽一切力气去想,我必须赶紧跑。
“啪。”一扇门打开了,两个女生走出宿舍。
“啪。”又一扇门打开了,三个女生跑出宿舍。
“啪……”楼道里,数不尽的宿舍门打开了。
“啊……”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就在这时,她们又陆陆续续地回到屋里,关上了门,似乎刚才的行为只是某种古怪的冲动。
原本只是一次盲目、荒诞的尝试,却完完全全地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
这不可能吧。
我睁大眼睛,大口呼气。
这种感觉,这种能力是……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难不成……
我是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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