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社的门是敞开着的。有些心急的我没有按照礼节敲门,而是直接走了进去。
“不行!忘了我们上一批作品是怎么压箱底的了吗?这年头谁还会买卡纸做的东西?要做就必须用木头做!”
“社长,你知道的,在这种细木棍上面打眼的话,我们只能再买一个小钻头,可是整个学校都没有卖的。”
“这有什么难的?找商务部,要他们进货!别管什么狗屁限令!”
几个人正围在一张能坐下十几个人的木头圆桌边大声争论着什么。听起来好像和我没关系的样子。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梧桐学院的手工社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木屑和颜料的味道,四面的墙上贴满了各种没框相框的手工作品的照片,角落里摆放着几个装着工具或手工材料的大柜子,头顶上挂着许多像灯笼一样的花花绿绿的装饰品——以及一条栩栩如生的纸龙。
这可真让我感到意外。
我一看那条纸龙就知道它的主人当初制作它的时候肯定花费了相当大的精力:它被无数条细线牵着盘旋在天花板上,长约十五六米左右,头生犄角,龙首高昂,龙须挺拔,龙尾粗壮有力,一身亮金色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庄重威严,眼神中透出遮掩不住的王者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人都说画龙易点睛难,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人绝非一般。
我早就听说过手工社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可是商务部啊,我们哪敢上门去找!到时候万一把人家惹急了,恐怕就……”
我又把视线转到那群争论的人人围着的圆桌上,看到了许多做手工的时候常用的工具,比如剪刀、胶带、胶水、尺子、卡纸、各种颜色的颜料笔和……
四根立起来的长木棍?这意思是想做个四条腿的动物吗?
“就什么?就什么?那群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平时能随便欺负我们,随便给我们使绊子,随便在我们这拿好处,我们却根本没处说理?凭什么!?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人家毕竟是商务部,手里有权力……”
“有权力又怎么了?有权力就高人一等了?笑话!想在我面前转算充老大,他们还不配!”
……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完全不敢跟他们打招呼啊。
“欢迎光临!”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走过去,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女生突然从不知道是门后面还是其它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朝我猛地鞠了一躬,差点没把我吓一大跳。
“先生!您是想购买手工作品还是想学习做手工呢?我们现在有价格优惠哦!”
她用标准的服务行业通用的姿势站立着,理了理自己的长发,面带似乎是训练过的友善的微笑。
桌子边的几个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忙着争论:
“下个月的租金我们已经是要交不起了。活动室要没了,社团要倒了,我们大家都要散了!事已至此,还憋着这口气干什么?商务部要是再这么过分下去,哼,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大不了跟他们鱼死网破!谁怕谁?”
天啊,这是要号召起义吗??
“先生,您不用管他们。”背带裤女生的脸上浮现出了歉意,“如果您嫌吵,我带您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吧。”
“不,没关系。那个,我想了解一下做手工。”
我挤出一个笑容回敬给对方。从小不怎么和别人打交道的我一点也不习惯被热情接待、被说敬语、被服务的感觉,对此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甚至有些想吐,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
王凡,千万要控制住自己。不论是为了礼貌还是为了得到线索,都绝对不能把这份反感表现出来。
女生询问道:“您具体想了解哪方面呢?剪纸?折纸?木工?还是什么别的?”
“我能先看看这些照片吗?”我指了指墙上的照片。
“当然可以。我来给您介绍一下吧。”
我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绕着房间走过了一遍,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些密集的照片上,完全没有去听一旁滔滔不绝的女生究竟在介绍什么。反正也就是一些常见的推销话术而已吧。
没有蛇。其它种类的动物倒是有几个,比如老虎、猫、老鹰、兔子、金鱼、牛等,每一种看起来都是活生生的。
“你们平时做出来的东西都像这么大吗?”我指着头顶的那条龙,用调侃的语气问。
女生噗嗤一声笑道:“当然不是啦。”
“那一般有多大?”
“这个要视情况而定。直接放到货架上卖的工艺品可以比橘子还小,大的呢,比如在艺术节、运动会这种特殊情况下做的,能有一人大。”
“宁玉,别管这个人了,我们走。”
那个一直情绪很激动的社长站了起来,盯着我,话却是对背带裤女生说的。
宁玉脸上迎客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社长,你真的要去找商务部的茬?”
“他们都快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去找一次茬又能如何?”手工社的社长回过身,看向他手下的十几个社员,“我这人向来不强求谁,你们想跟我来就来,不想跟我来就不来,由你们自己决定。想来的,从你的座位上站出来一步。”
“……”
社员们一言不发,互相默默交流着眼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我听见那个社长幽幽地叹了口气。
但事情的发展还是在意料之中。终于,其中一个社员挪了挪椅子,站了出来。
接着是两个、三个、四个……
最后全部站了出来。我数了数,不算社长和宁玉,一共有十四个人。
“社长,我们大家都跟你去。”一个高大的男生喊,“跟商务部那帮人彻底摊牌!”
“彻底摊牌!”大家喊。
社长眼里满含热泪:“你们……”
身为局外人的我正为这个场景有些感动的时候,却听见一旁的宁玉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我不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打在她身上。宁玉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
“你们担心的是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卖出去赚钱,而我只是单纯喜欢手工而已,不论有没有手工社我都可以继续做手工。”
立刻就有人反驳:“不把做出来的东西卖出去,你哪来的钱买原材料?”
“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反正我不会跟你们去商务部闹事的。我还想安安稳稳地生活到毕业呢。”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社长说,对身后的人一招呼,“我们走!”
一群人涌出了门,偌大的活动室里只剩下了我和宁玉。她转过头,又对我露出了刚才那个“热情”的笑容:
“见笑了。嗯,如你所见,手工社可能很快就要消失了。但是,如果你真心想学手工的话,我可以自己教你,价钱好谈。”
“谢谢你。”我说,“我再考虑一下。”
“好的,考虑好了随时回到这里找我。再见。”
“再见。”
我比刚才那群人更急切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往楼梯间跑去。我实在不愿意在那个女生面前多待一秒。那种能毫无违和感地自由切换情感的人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正是这种人才能在梧桐学院混得风生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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