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的死者（七）

“真悲惨啊，艾莉丝。”

“什么啊你这哽咽的语气？”

“你人是很讨厌，也很可怜。诞生在悲惨的世界，你有抱怨过吗？”

“无聊的问题。”

艾莉丝粗鲁地放开娜塔莎。

银发炼金术师一转头，金发佣兵便映入眼帘。

祖母绿里噙着不被轻易发现的悲切，以及不愿被人分担的孤独。没有眼泪，却有目光无声诉说一切。

她打开门走到门外，炼金术术也跟到了工房外。

两人深吸了一口深夜才有的爽朗空气。

寒冷潜入体内，尖锐地刻画出肺的形状，也吹飞了睡意，带来一阵宛如刺痛的麻痹感。

室外吹着难得清爽的风，放眼望去一片凄凉，没有声音、没有多少灯光。月亮被云遮去一半，鸦雀无声的世界仿佛随时会沉入黑暗。

半圆之月洒下的黯然月光，正静静描绘着寂寥。

艾莉丝站在黑暗里、连惨淡灯光都照不到的阴影处，她的存在连本就孤零的灯柱都拒绝着。

娜塔莎被艾莉丝背对着，她看不到艾莉丝是什么表情，也无从了解她此刻是什么心情。

金发佣兵仰头望向深邃夜空，双手叉腰说：

“对我来说世界是很悲惨，但一片灰白的世界里，仍曾有爱我的人存在。不，即使是现在，她还存在着。”

“她？她是谁？”

“我的母亲，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她使用过的这把剑，纵使折断，也依然是母亲存在过的证明，更是她存在于我身边的证明。正因如此，我非用这把剑杀死一个人不可，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业’。有这份执念存在，我才能倔强地活下去。一击就好，用我的手，用我的手给‘白银之王’一击。因为只能使用一次，刚好能够达成我的目标。”

那把断剑，对艾莉丝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

等于黑暗旋涡的剑，蕴藏着连魂魄生命都可以瞬间夺走的力量吧。

所以，那的确不是可以随意触碰的东西，而且只可以使用一次，难怪她需要武器，也难怪她会对我愤怒。

没错，那是她的性格，也是最重要之物被他人随意触碰而产生的——真正的愤怒。

“对不起，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不应该随意碰那把剑。”

娜塔莎加重了语气，紧握拳头继续说。

“我真的做了非常过分的事......非常对不起！”

她弯下腰，庄重地朝金发佣兵鞠躬道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炼金术师探寻未知的好奇心固然重要，可是这份好奇心有时也会触怒到他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比如今天。

“你真认真啊，娜塔莎，竟然对一个讨人厌的奴隶佣兵鞠躬道歉。”

保持低头弯腰姿势，银发炼金术师微微睁开眼睛，坦然说道：

“因为我相信，一个心怀思念的人，一定不会成为堕落者。”

“什么！？”

“连思念都放弃的人，一定是最差劲的人渣，但你不一样。你不愿意别人触碰，是为了避免自己受伤吧？”

“......”

“这样的身体肯定会被人讨厌，你是害怕这一点才不愿被人碰吧。那你确实是比外表更容易受伤的人啊。”

“......哈，我也坚信着，除了母亲以外，没人会喜欢我被诅咒的冰冷身体。所以，我刻意与别人保持距离，认定自己的身体除了爱我的母亲以外谁都不能碰。好了抬起头吧，混账娜塔莎啊。”

当银发炼金术师挺直上半身，她发现金发佣兵同时将头转了回去。

佣兵垂下一只手，另一手保持叉腰。

“你觉得自己孤独吗？”

“又是个没意义的问题。有这把剑在，我就感受得到母亲存在，感觉得到我已经不知道的‘爱’。”

“其实，说这句话时就代表你很孤独吧？”

“哈，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罢了。”

拒绝了许多的身影散发出孤独氛围，就像盛开在街灯旁被人遗忘的红之花。

金发佣兵又微微侧过身，同时把另一只叉腰的手也垂了下来，绕过后背握住了先前垂下的手腕，就这样浅笑着凝望银发的炼金术师。

那是勇气小到几乎消失，像是祈求般的眼神。

“你是第一个如此相信我的人，第一个触碰我全身还不惧怕我的人，第一个从深层同情我的人。娜塔莎，如果是你......你会爱我吗？”

“这......这个......”

“哈，开玩笑的，我不会奢求那样的东西啦。生气过后总算还是愉快过了。刚才和你倾诉一番，很愉快哦，真的很愉快。你也没什么想要探寻的了吧？快点回工房做你想的工作，或者好好睡一觉。诶还有。”

浅笑迅速转变，最后印在娜塔莎视网膜里的，是个一如往常、不带恶意的邪笑。

“你刚才——湿了吗？”

“所以说你这家伙！！”

“哈哈哈哈哈被我说中啦？要不要自己继续下去？”

“不用了！我还没饥渴到那个地步！”

“哼哼，回答得不错。虽然我看不见你的颜色......”

“银色头发，焰色眼睛。”

“唔......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谢谢你的真心话。虽然我看不见你的颜色，但像你这样的家伙，肯定不会是红配绿一样狗屎的色彩。”

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金发人影在黑暗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暗淡夜色。

人影散发出孤独氛围，化作被风所吹走的倔强之花。

在没有尽头的明天，是不知何时才能完成的“业”。

到那时，你才会心满意足地凋零吗？

有一面令人生厌、有一面可怜，也有一面值得信任——

宛如血之花的——

“天生的死者”啊。

娜塔莎目送她离去，仿佛被什么绊住，又豁然开朗地转到与艾莉丝相反的方向。

前方是炼金工房，里面有一把未完成的剑。

接着要做什么，自己已经再清楚不过。

“那么开始强化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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