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重围（三）

“啧。”

克洛蒂斯砸了咂嘴，略微皱起眉头，转头向驾驶马车的玛莉卡抛去一个稍显凶恶的眼神。她不满被人看穿小心思，即便那很显而易见。在这方面她倒是小心眼了，身为剑士兼“黑色死神”的克洛蒂斯并不像表面一样冷淡。

话说回来，玛莉卡是盲人，她看不见东西，是通过对话来“看穿”。伊丽莎白在休息前说想抱着丝麦尔的手，然后克洛蒂斯赌气似的说“到目的地就给我分开”，正是那时的语气给了玛莉卡洞察到克洛蒂斯小心思的机会。

“啊刚才就当我随口胡说吧，美丽的修罗之花哟。”

“你不是看不见么？”

“风告诉我你的轮廓，你的存在。看不见不等于感受不到，正因为看不见，才能感受到更多。选择被失明击沉，还是选择用其他方式来替代眼睛，一切都在于自己的意志。现在，达成我愿望的恶魔应该也用我的视线（眼睛），见到了许多美丽事物吧。”

与恶魔之间换取力量的交易，乐观点能视作互赢，但若是盯上了人性或感情等非肉体性祭品，并以此为食的恶魔，还是认其为寄生虫比较好。讽刺的是，那也是先实现愿望再进食。

“哎呀，既然发生了就只能接受喽，没必要后悔。恶魔达成的愿望是我们渴望的具现，要是后悔，当时心甘情愿接受交易、打破绝境的觉悟就会变成天真的伪物了。”

“真是豁达，坦白说我很羡慕。”

“哈哈哈，羡慕？我不过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以我自己的意志。”

毫无悔意的女人，字面意义上的豁达。将自身视力献给恶魔得到力量、得到愿望，如若无悔，那份决意和觉悟，着实令人称赞。

当然，交出人性或者情感之类的契约者，肯定是不会后悔的，因为他们的思考回路早已变得异于他人。而且......失去记忆后，自然也不会后悔——

因为忘却了最应该记忆的事物。

想到这里时，克洛蒂斯突然一阵头痛，断断续续的模糊人影一闪而逝。

碎散的画面，悄然沉没于变为空洞的记忆深海。

无声之影跟着落下，形似坠入黑暗的细小花瓣——

然后完全消失了。没有实感却好像经历过的事和人，从一片漆黑之中迅速消失。

最后，徒留一人孤独地站在泛起波纹的黑色水面。

克洛蒂斯低着头，俯瞰着向黑暗海洋远去的景色。

虽然手有伸出想抓住些什么，却又缩了回来。假如是对此没有实感的人，那么就是旁观者。

旁观者为什么要抓住不属于自己的景色？

“唔......”

死神紧紧捂住胸口，强行压住突如其来的苦涩，不让其涌上喉咙。

在她心中刚浮现此评价时，一阵疼痛便缠住了胸口。这仿佛自己背叛了自己最重要之物般的内疚、痛苦掐紧内心深处，直至窒息。

不记得。不记得。为什么！明明什么都记不得！！

但是......但是！我如果真的在某时某地被那个恶魔夺走了记忆，那么也没办法夺回来。作为非肉体类献祭品交给恶魔的东西，会在献祭瞬间被吸收，化为乌有，再思念那些不存在的事物也于事无补。即使被谁告诉自己过去的记忆，自己也会因为没有实感而成为真正的旁观者。这空洞、这痛苦是无法治愈的。

正因如此，无论怎么后悔都不会改变事实，也正因如此，哪怕被称作矫情也无妨，自己无论如何都想拐弯抹角地找到——能替代那力量的东西，并且在找到以前尽量避免使用那力量。

“嗯？你脸色不太好啊，刚才我一番话有让人你联想到不开心的？”

“不，不是你的错。”

克洛蒂斯冷淡地答道，武装起来的冰冷音色锋利如刃。

随后，她缓缓睁开因痛苦而闭上的双眼。通过这双完全睁开的眼睛，视线中完完整整出现了黑修女的身体。

“一睁开眼就看到你吗......”

红莲双眸中倒映出略微发抖的丝麦尔。

大概是刚才烘暖身体的幻焰中断了。于是，克洛蒂斯再度点燃虚幻的火焰为她保暖。

蜷缩着的黑修女像极了睡着的黑猫，使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保护欲。

克洛蒂斯边慢慢抚摸丝麦尔头巾下的头，边调整心情。武装心灵，烘烤内心深处未干的泪痕，尝试着不去回想不该深思的一切。

如果可以，她奢望自己所熟识的人能帮她记住那些记忆。

只可惜，不知从何起他们都不在了。

——所以，唯独你......不，唯独你们，我不想再忘记。

现在你就在我身边。

所以......

我才会宠你同意你救公主的决断吧。

忽然，玛莉卡高声喊道：

“马上就到了，前方就是我们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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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朝水塘踩下，冰冷的水溅向脚踝。

早被打湿全身的金发佣兵慢条斯理地走在这里，越过化为浅湖的街道，一步又一步。

不远处，充满祸害气息的佣兵们横躺一地，他们的血肉与插满的箭矢堆积成山。此时水上仍泛着波纹，他们的血混着雨水漫开，那些暗红色污秽正把浅湖染成另一色彩。

浸在水中的双腿每挪一步，不洁的血就更多地沾上来。

艾莉丝迎着湿冷“红毯”前行，祖母绿眼瞳中唯有红。美丽优雅的红，在视线中直直铺展到尽头。在和她只相距五步的那个堆尸之地，血肉蠕动起来。

看起来就像是红红的花被微风吹起啊。脑中理所当然冒出扭曲比喻的艾莉丝扬起嘴角。

“太惨了啊，没头没脑冲锋的结果。哼，不过这也是不死者的战法之一，我貌似没什么资格指责你们呢。都十分钟了，大部分人装死也得有个限度嘛。”

“给我停下！艾莉丝你到底要处理什么事！大部队可都城外走了！！”

“啊啊别发牢骚啊你，我又没投敌。如你所见，来转一圈见见故人。”

娜塔莎跑过来估计是要看着我。已经料到娜塔莎行动动机的艾莉丝无奈一叹，同时又获得救赎般长息一气。抱着矛盾的心情，金发佣兵标准的坏笑变得温和安宁。尽管那只是连被发现的程度都算不上的、渺小宁静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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