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与修女——哭吧，大声也可以（二）

晴空万里——不，仔细看仍有些许碎云存在。

青白色的月，是从深夜这张画纸上凸现的浮雕，勾画出夜幕万物的轮廓。

烟灰的云环绕着占据夜空的月，却丝毫无法阻碍光芒洒下，倒不如说与月紧挨的它们，正悄然然赞颂着月光之明亮。

所以，户外并不怎么黑。

映入视线的黑暗不过尔尔。

蚊鸣早就消逝。

人声已然沉静。

耳边，唯风声细微地吹过，将纤细的发丝拂起。

此时此刻，世界确实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在这万籁俱寂的浅浅黑暗里。

双眼俯瞰寂静的原野，见到晚风吹动一阵阵暗绿色波涛，延展直达视线的尽头。

在身临其中便会觉得清爽的午夜，“黑色死神”坐到黑修女身边。

月光划分出成双的孤影，两道细长的影子单独立在二人身后。

“我、我吵醒你了吗！？”

一如既往地，黑修女把责任推卸到己身，慌慌张张地道出歉意。

看着她惊慌的神情，死神闭眼轻叹。

“不是你的错。”

克洛蒂斯没有一点怪罪之意地低声喃喃着，曲起双腿，将双手搁到并拢的膝盖上。

红莲眼眸学着丝麦尔那样眺望远方，任凭目光漫无目的地遨游在彼方的地平线。

脚趾时不时勾紧，十指略为焦躁地扣紧，全身不知所措。

唇口刚张开又闭上，并非欲言又止，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虽有声想发，但涌上喉咙的仅仅是无言之语。

没有可以说的话语。

没有能够交谈的勇气。

这具身体僵在原地，无法打开连黑夜都绷住的沉默。

自己究竟.....有什么想告诉她？克洛蒂斯为自己的犯蠢感到气愤，明明丝麦尔就在旁边，身体却做不出反应，就像个断了线后失去协调的人偶。

“我总觉得睡不着，所以才起床出来看看世界。克洛蒂斯呢？该不会也睡不着？”

“啊、啊，是的。”

丝麦尔主动打破尴尬的寂静，终于敲响了人偶的声音。

就在刚才，大梦初醒的克洛蒂斯支支吾吾地回应。

同时，她理解到自己骗了丝麦尔。她没有向她倾诉自己的真实。她只是犹如应付一般，敷衍了事地动了嘴巴。

事到如今自己还在回避什么？

向自己抛出疑问的克洛蒂斯稍微皱眉，流露出不被轻易察觉的厌恶和悲哀。那是对自己发言的厌恶。

带着那股生自己气的心情，她用牙紧咬住嘴唇，几乎快要咬出血。

“真的？”

蓝灰色眼睛直勾勾盯着红莲瞳眸。

克洛蒂斯只用余光回应丝麦尔。她的双眼无法直视丝麦尔。她没有勇气直视被自己欺骗了的丝麦尔。

然而，黑修女突然移开视线，继而望向前方望向远方。一如最开始克洛蒂斯看到的坐在高地上的她。

有那么一瞬间，注视着丝麦尔的余光发现了蓝灰色眼里乖巧的光芒。

在这瞬间，手指更用力地扣紧，指甲深深陷入双腿的皮肤中。

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对这样的她，自己竟然那样理所当然地

“唉，我今天刚睡着还做了个恶梦。如果不是恶梦，大概克洛蒂斯要一个人看月亮了呢~”

“是吗！丝麦尔也做恶梦了？”

突如其来地，克洛蒂斯迅速接下丝麦尔的话题，宛若抓住一束悬崖边的救命稻草。

“呃，这样啊？难怪你也睡不着。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

不，就算都是恶梦，我相信丝麦尔不会做我这样的梦。我也不希望她做那样的梦。

丝麦尔无邪地笑着，在她纯洁的笑容、流动的目光深处，藏匿着成功的喜悦。

保持着那微笑，丝麦尔继续自然地说道：

“我梦到什么你肯定能猜到吧，什么被责骂、被追杀、被污蔑之类的。克洛蒂斯呢？克洛蒂斯那么厉害，不会做和我一样的梦吧？”

“被追杀吗......或许丝麦尔会觉得不可思议，我在梦中被不存在的人指责了。”

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不存在的人又怎么会指责人呢？然满是粘稠黑暗的梦，确实是如此。已忘却的人，被掩埋在黑暗深渊的人，他们空洞的存在感对于“克洛蒂斯的记忆”而言，和“无”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是和克洛蒂斯“完全无关”的陌生人，扮演着和某人的剧幕，克洛蒂斯则是无法融入其中的旁观者。

每当觉得自己是仅仅一介旁观者，胸口——心中就隐隐作痛。就像一把带毒的剑刺入了灵魂最深处。

克洛蒂斯在不说话时仍然咬紧唇瓣，但不是因为对自己生气。

她生怕一个松懈，苦涩就会打破静谧从嘴中涌出。

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倔强地将自己武装起来。

“不属于我记忆的人大骂我一通，我没有生气，也没想过砍他们。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微妙地感到心被掐紧。”

“诶？原来是这样？”

黑修女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

她歪头思考的姿势很可爱，倒是克洛蒂斯怀疑：丝麦尔真有思考吗？还是说单纯表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对，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丝麦尔绝对不是在思考，她在等待些什么。

蓝灰色眼睛遥望广袤的世界。

她此刻的瞳眸是如此透明，如此深邃，不知道是世界倒映在她眼中，还是她眼睛深处就是一个世界。然而，答案对错与否并不重要，克洛蒂斯只知道一件事——

那里是个能包容一切的世界。

无论自己说出什么，那里都能顺其自然地接收。就像能够吸收所有颜色的深黑一般。

“明明应该是我记忆里最重要的人们！”

克洛蒂斯深吸一口气，犹如吐血地吼着。

“我却觉得自己是旁观者！回忆起来，那里是一片‘空’！！”

黑修女没有说话，没有微笑，眼眸望向月光满盈的天空。

完全崩坏的断线人偶提高了声音。

梦中只有黑暗，黑暗里没有一人聆听她的声音，没有谁愿意听她辩解。面对无颜之影，她也没有辩解的余地和用勇气。

卸下了的武装散落满地，连同崩坏的话语一起。

不知从何时起，温柔的黑暗包围了克洛蒂斯与丝麦尔。

这里没有光芒指引——不需要指引，不需要其他人发现，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密不透风的黑暗连星星的目光也掩去，将其和世界一并隔断。

仅克洛蒂斯丝麦尔二人在这里。

“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抛下了很多人；连记忆都抛弃掉的家伙能保护什么；我们和你没有关系，你看到的旅程是我们和一位温柔少女的；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与我们的她相提并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记忆，能舍身拯救我们的朋友；口口声声说被说矫情也无所谓，自己一定会拐弯抹角寻找到替代品，结果你还是背叛了他们。”

死神残忍地将自己所梦到的一切全部诉说，哪管这些话语会再度刺伤自己，仍旧说出所有的责难。

逐渐低沉的叫声再次拔高：

“从那一刻起我理解了，是我抛弃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我背叛了他们！冠冕堂皇地说着大话的我真是个大骗子！但.....但是......”

话语已断断续续。

音色已不成声。

苦闷的胸口和苦涩的喉咙快要令自己窒息。

视线里的黑修女急剧模糊起来。

“但是我好想说......我绝对没想过抛下你们......我从没有......背叛你们......我到最后一刻都想着......想着......呜......”

紧闭双眼，握紧拳头。

心与魂痛得快要裂开。

她颤颤地深吸一气，仿佛拼了命似的大声喊到：

“我到最后一刻！！都想着——救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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