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云掩盖不了光芒,自无暇的黑色画纸上凸显的青白浮雕,正窥探着陷入沉眠的人世。
血族集中的地方不存在洁净之月,对于追寻皎洁月光的娜塔莎,人类城市的夜晚是如此令人着迷,而被柔和光芒安抚的世界又是如此安详。
在这片静谧的景色中,月光是唯一的指引,抚慰着不可见光者们。
不可见光之物不单单包括堕落的罪人,还有无可奈何的无辜者以及受难者,他们只被允许拥有这青白色的光芒。
奴隶佣兵们虽没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他们本质上也属于一种不可见光的异端。身负黑神祝福而不死的他们,无疑是黑暗的眷属。
处于中立区倒还好说,如果在圣教管辖区,那他们除非不被发现,被发现就会有大麻烦。这也是为什么圣教国没有任何奴隶佣兵乃至奴隶的原因。
从某种程度上说,不存在奴隶的圣教国或许也是一种乐园吧。只要信仰光之神的光辉便是家人,无论是否为血亲。
“天生的死者”是特别的黑暗眷顾,最为需要能够指引的光芒。倘若那能给予她看见世界之美的力量,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所追寻的梦送给他吧。
“啊啊,果然一到晚上就胡思乱想起来。”
娜塔莎朝着月亮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交叉在背后。她将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如天真无邪的孩子一般。
现在焰色眼眸所仰望的夜空,空灵得使人飘飘然起来。
本来她因为不想睡在那杂乱的地下空间才出来赏夜,却意外碰到了早就在外的安德丽雅。
只不过,赏夜是娜塔莎才想得出来的单纯想法。
人们早就看惯了日复一日重演的青白之月,不会对其抱有什么特殊看法。当然,也有人想在那轮光芒里寄托些事物。
夜晚是不可见光事物天然的防护,安德丽雅在夜色中展露自己真正的容颜。她把脱下的丑陋面具夹在腋下,用寄宿着什么贵重之物的双眸仰望黑夜。
女性作为佣兵有诸多风险,为了人身安全,性别有时也是一种必须遮掩的不可见光物。虽说足够强大可以无视这点。
安德丽雅是巴特尔的奴隶,被烙下愿望印记的她不能离那个男人太远,因此这个地方是她能安全踏下的极限。
“到了晚上人流会减少到荒芜的地步,所以能说许多话,能干许多白天不敢干的事情。”
“这是常识啦安德丽雅。”
算不上寒暄的开场白还过得去,至少不是那种能堵住人嘴、不知让人如何回答的言语。
娜塔莎倒是不太想说自己是为了赏夜才出来,接着她又想了想,说自己不愿意和那群人睡在一起似乎又有点微妙,于是暂且选择沉默,准备接话。
“唉,到这座城市以后,每个晚上都会睡不着啊。真是头疼的事。”
“安德丽雅失眠吗?”
“不,我早练就了在鼾声来临之前迅速入睡的能力!说是失眠,其实是想得太多吧。”
语毕,黑色珍珠似的双眸微微眯起。
在那并不深邃的墨色里,沾染了显而易见的沮丧。
十分单纯的情绪流露,毫无矫情。
那双眼睛犹如平稳水面,荡漾着清澈的微光。
黑色里映出的细小光芒是思念,倒映在眼眸中的月光。
寄托着永不湮灭思念的月光,一如往常悬挂在那里。
独自辉耀的薄月之色是如此清晰,仿佛伸手便能置于手心。如果可以,娜塔莎真希望那是现实。只不过,所谓梦想,如果不付出任何代价伸手就能抓住,那就不是梦想了。
娜塔莎也好,安德丽雅也罢,甚至于克洛蒂斯、丝麦尔全都是失去了双亲的孤儿。类似的人会互相吸引,所以总是遇到与自己相似的人在这个世界也算正常。
娜塔莎非常清楚安德丽雅的思念何在。
小小的思念希望透过照耀黑夜的月亮传递给某人。
“真是讽刺啊,最近的距离竟然是最遥远的距离。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无法触碰到爱的人时是会多么懊丧。明明已经在同一座城市,明明稍微再走些距离就能见到,可是最后却只能呆呆地望着似曾相识的街道,连再往前迈出一步都做不到。”
距离愿望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这一步绝对无法跨过,还有比这更让人不甘的吗?
想要见到自己爱的人,想给她幸福——愿望是这么渺小,但安德丽雅无力实现。
无可奈何的事实。
黑色双眸跟着垂下的头茫然地向下。
“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就站在这个位置。”
娜塔莎低下头水平望向安德丽雅身体朝向的远方。
“回想起来还真是滑稽,一个戴着丑陋面具的家伙又呆又茫然地看着前面,想要往前走,可是像僵住一样卡着动作无法走动。如果可以,那家伙(我)肯定会狂奔过去。”
安德丽雅做不到。她被限制了活动范围,无法离开半步。
娜塔莎无法想象当时安德丽雅有多么难受,她能够做出的比喻唯有“窒息”。
突如其来地,银发炼金术师不读气氛地问了一句话。
等回过头她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即便那是为追寻真理而提出的疑问——你觉得合适吗?爱上一个同样身为女性的人。
月光下,如水的黑暗重归寂静。
一时间沉默成为了夜晚中的唯一。
她咽了咽口水,等待着安德丽雅的回答,但更期待安德丽雅能转移话题。娜塔莎不可能不明白一个道理——作为外人,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过客,有什么资格了解他人的选择缘由?
艾莉丝与娜塔莎都是以巴特尔为目标,才假惺惺成为他们同盟的欺骗者。这样的人不是过客是什么?
“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啊。也难怪,毕竟你们是我第一次走漏嘴的对象。”
令人讶异的是,打破沉默的安德丽雅没有责怪娜塔莎的无理。
安德丽雅再度抬头望月,眼神突然变得坚定坚强起来。她眼中的思念变得更强烈,连倒映的月光也一同变亮。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悲剧,甚至经常有世界末日之类的传言。我见到那个哭到两眼红肿的家伙,就好像见到了自己。她无依无靠,成为孤独一人,这样的悲剧在我眼前重演。所以我想成为那家伙的归宿,这样也能弥补自己失去家的遗憾。不知不觉,她也变成了我的归宿。和她在一起时我能得到幸福和满足,我觉得没什么不合适,而且我认为——她对我来说是最完美的,更不用去选择其他。
大道理我不懂,毕竟我到现在都只是一介佣兵,也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细腻思绪,但我坚信,既不伤害他人也不伤害自己,不去破坏秩序同时又能获得幸福,这样的选择不会有错。”
确实没什么大道理可言,娜塔莎也不觉得自己会听到什么大道理。
不伤害他人,不伤害自己,不破坏秩序......成立在以这几点上的选择,就算不被人们所理解,本身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每个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追求何种爱,能够接受何种爱,这都是因人而异的选择。为了什么而选择爱上谁,理由只要“因为能给自己幸福”不就很足够了吗?不需要在此之上也不需要在此之下的理由,仅此已足矣。
月光,一定很适合艾莉丝吧。
此时此刻,娜塔莎也再次仰望天空。
黑色无垢的帷幕上,寄宿着思念的青白色月光正独自辉耀。
“天生的死者”看不见色彩,无法体会世界的美丽;她尝不到食物的味道,体会不到进食的快乐;仅能体会到痛觉的她,永远不知道其他感觉的奇异。
艾莉丝的存在本质就像是最简单的黑与白,无法成为五彩缤纷的人。
月光的庇佑能为她黑白世界涂上色彩,将黑白的她涂上真正的色彩。
——虽然那是个嘴臭又坏坏的人,但仍有令人感到安心的地方,用只有她才做得出的方法。是她用那双粗鲁的手,将陷入无止境悲伤的我拉回来。她一点都不温柔,甚至可以说粗暴,不过她确确实实将我救起。
克洛蒂斯冷酷的表面下是温柔,就像是黑暗里的一团火焰。她不会主动诉说,却静静照亮温暖着丝麦尔。
艾莉丝从内到外都散发出粗鲁的感觉,她没有一点体温,冰冷得不得了。只不过,艾莉丝自身独特的关心,不正是夜晚的月光吗?
若以月光打造出一把能抵御世上一切诅咒和恶意的守护之剑,一定非常适合她吧。
自从跟定她们旅行开始,自己就这么想好了。
娜塔莎(自己)所追寻的梦想,在那时定下的约定,一定会想办法实现。如果克洛蒂斯她们是为了寻找能守护同伴的力量而启程,总有一天会遇到真正的月光。
对,正因为自己蹭着她们的旅途,约定的月光不会属于自己,自己没有资格将其纳为己有。
月光只会属于她们和艾莉丝。
只是能将月光打造为剑,自己就能够满足了——因为追寻到了其他炼金术师所无法抵达的梦想。
不伤害他人,不伤害自己,不破坏秩序......
这样的选择一定没错。
不,对娜塔莎(我)而言,即使伤害了自己,只要能为了心中重要的艾莉丝和她们,这样的选择也一定没错。
以自己的伤害换来同伴的安全——
那根本是求之不得的等价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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