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

雨声彻底停息，落在枝桠上的白鸽扑哧两下翅膀，仰冲向天际，将重云往两边拨散，几片纯白的羽毛绕圈盘旋，朦胧出一段模糊的微亮。窗外的八重樱花初开，花的颜色渐变，那种轻盈的蓬松感，逶迤一路，旖旎了整个春天。

等待阳光，万物生长。

咖啡馆内人声鼎沸，沿墙顺数的第三桌，一个穿卡其色格子衬衫的男人正和身旁的女人谈笑，眼睛却瞟向不远处的女侍者，大概是在看她浑圆的臀部，那目光多少是充斥着猥琐的，而在这层不可告人的想法之外，竟叫人看出一点对女人的欣赏来，好似端详艺术品。

坐在男人旁边的女人丝毫没有察觉，她还沉浸在男人用心编织的文字幽默里，即便时刻注意整理形象，也有被逗得大失优雅的一幕。

他们是在偷情。

并且一定。

宗野内心猜测道，确切而言，是凭直觉，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直觉和智慧一样，是人类创世的最高工具，也是唯一的密码。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证据往往来自其内心对整个案件过程的模拟，从而按图索骥寻找真相，而不是对缺失的线索坐以待毙。

迹部显然也在注视那一桌。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明知男人朝三暮四，还依然对他情深义重吗？”

“掌控欲与征服欲压制了那个女人的嫉妒心，她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使男人最终只专情于自己。”

迹部笑笑，摇头。

“对女人来说，男人最致命的地方是温柔与深情，哪怕只是逢场作戏，也能以假乱真。他不需要伪装，甚至不需要挖空心思设计花言巧语，只需要面对每一个女人时都展露出最大限度的真诚，每一言一语，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如果恰好有一点相貌，才华，钱财，就能使自身的人格魅力不容置疑。”

顿了顿，又道:“可终究不是认真。”

宗野有些困惑，问：“认真？”

迹部的神情忽然凝滞，眼神呈现出不符年龄的深邃，寂寞又美好，他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认真的眼神不是那样的，是来自深渊的战栗，浓缩了全身的恐惧，明明害怕得不行，却还是忍不住靠近，像永无止境的漩涡，把被注视者拽向中央，一点，一点，往下沉沦。”

“听起来似乎更像是经验之谈？”

“在这个年纪，有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不奇怪。没有最爱的人，谁都可以是爱人。”

迹部这种强者，绝不会允许眼神出卖自己的情绪半分，然而在话音落停的那一刻，宗野察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黯淡，宛如恰巧经过的流星，稍纵即逝，却留下难以忘却的光彩。

只是那坠落的光芒，很快就湮灭在大漠里了，归于寂灭，旁人遁寻无影。

“抱歉，我无意冒犯你的隐私，仅是出于个人兴趣想要了解而已，与职业无关。”

“无妨，本大爷早已习惯被捕风捉影，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追求真相，大众需要的，只是猎奇心理的满足，既然不是真实，本大爷又何必在意？”

于是各自沉默，气氛仿佛骤然发生断层，久然连接不上，徒留旧时代的古典音乐声以参差不齐的腔调填补空白。

低回婉转，却无人聆听。

宗野决定说点什么，他试图打破这种各怀心思的无言，他深知自己面对的，绝非外界传言的纨绔之辈，迹部情人众多，绯闻不断，花钱大手大脚，藐视一切法律与权威，活在自以为是的世界，尽情为所欲为。

然而这样的人，修炼不出如此深邃凌厉的眼神，他的玩世不恭，只是一种伪装，凭宗野的直觉，这种骗过外界的炉火纯青的演技只会显得极其劣质。

他的目的，将从撕碎这层精巧的伪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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