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其一

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视野所见是一片纯白。白色会将空间放大，这让我不禁产生了，自己正在某个异常宽广的奇妙地方的错觉。难道说，我再一次穿越了？

但那只是错觉，下一个瞬间我就认识到了，自己只是待在医院的病房上。

昏过去之前的记忆，像是强烈的电波一样灌输到我的脑子里，让我因为昏迷而迷迷糊糊的脑子感到微微的胀痛。

【神降】灵术发动成功了吗？舞姐姐和高桥同学有没有和好？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局面？

疑问多的像是山一样，我努力直起身子。不知为何，感觉身体僵硬异常，而且无法很好地操作肌肉，就像是在我的神经元与大脑中枢的控制系统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膜，将我的神经反射给削弱了一般。

所谓雾里看花，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自己的身体其实不属于自己，这样的感觉，曾经也有过。那是在我刚刚附身到绘乃的身体上的时候，面对不熟悉的身体，一时间就像是没有学过相关知识的小孩子被迫去驾驶高达一样，手忙脚乱，事倍功半。

我也是之后磨合了好几天，才勉强能够运用身体的，但是要谈起运动能力，那真的是远远不如过去。

从这方面来考虑，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就是使用【神降】灵术的后遗症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使用【神降】的人，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或者也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特异之处，导致我和这个灵术的相性不好？就像是有的御灵师因为数据处理能力不行，怎么都无法用好【洞察】灵术一样。

看样子无论在哪一行，天赋都是很重要的呢。

这么想着的同时，我使足了力气，终于在床上坐了起来。

视野顿时变得开阔，眼帘中塞入了其它的风景，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静静地坐在窗台上，一头黑色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无表情的侧脸直视着远方。

“舞姐姐？”

我不由得问出声来。

她转过头来，我这才认出来，那是高桥同学。

那一瞬间的错认，让我有些尴尬，但是这也不能怪我，本来她和舞姐姐就是亲姐妹，相貌上自然很是接近。又是在这个我和舞姐姐第一次见面的病房里，摆出那样的姿势来，我会认错也是很正常的。

“你醒了啊。”

看到我醒过来，她很高兴地露出笑容。那温柔的笑容，就像是在欣赏美丽的樱花一般，让我不由得看呆了。

高桥同学居然笑了，而且……她笑起来是那么美啊。

“虽然学姐说过，你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就在这边守着你了。”

“其余的人呢？”

我收拾好心情，和高桥同学对话起来。

说来，我和高桥同学这样子毫无火气地对话，好像是第一次呢。高桥同学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重大的转变，原本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生机，以及对世事的温柔。

看到她那发自内心的浅浅微笑，我也不由得感觉到心中一暖。

终于做到了呢，让高桥同学笑出来这件事情。看样子，在最后的最后，让舞姐姐来解决一切是正确的。

由我扮演黑脸承受愤怒引动情绪，再由舞姐姐出场来安慰高桥同学，这就是我的作战计划。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人怨愤的准备，但我还是不希望被人讨厌啊。看到高桥同学的模样，我就知道她并没有对我先前的苛刻话语怀恨在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露露莉亚学姐和竹内警部，两个人一同离开了，似乎是要去就这一次的事件递交报告。姬野同学去楼下买东西了。说来，学姐是学校那个，叫做‘灵异社’的奇怪社团的社长吧？我有听说过关于她的传闻，也听人说过灵异社那里给人一股难以接近的奇妙氛围。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校园传说，没想到真的是在和灵打交道啊。”

“是呢，谁也想不到普通的社团活动居然能遇到真正的灵媒。”

因为御灵师的身份与事情，不能对高桥同学解释，所以我就用灵媒这种比较能够让人理解的词汇，来概括了一下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经历过和舞姐姐对话的高桥同学，对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已经不做怀疑了。

啊啊，我又撒谎了呢。

像是现在这样不纯粹的上川信，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无法容忍的吧。

但是，为了能够在这个世界好好生存下去，为了能够和珍视的人走在一起，我必须得忍受这一切。

我望向房间的一角，绘乃正在那边默默守望着我。对于我的视线，她用温柔的笑脸来回应。

“啊，不对，舞姐姐去哪里了？难道说是被学姐她们给抓走了？”

环顾房间，看不到舞姐姐的身影，我一下子急躁了起来。难道说是因为完成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不做抵抗，愿意接受ＰＴ１９６的管制了？

被我询问的绘乃，有些悲伤地低下了头，反倒是一旁的高桥同学十分淡然地说道。

“姐姐，已经走了。”

“走啦？”

这个词汇，我一时间无法明了其中的含义。走了是指什么？是离开我们吗，是去了什么地方吗，那什么时候会回来？

但是根据绘乃的反应，还有高桥同学不由得攥紧的小手，我明白了。

“走了……是指，那个意思吗？”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说话，但是没有人摇头否认。

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充盈身体的兴奋感，完成了任务的使命感，破解了案件的满足感，一瞬间荡然无存。我只感觉手脚冰凉，仿佛身体里面被人塞进了一块寒冷的冰块，正在冻结我的血液。

“为什么会走呢？”

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因为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因为对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更多的留恋了。

“明明美好的生活才要开始？”

那是……对于上川信来说，美好的每一天。而对于宫崎舞来说，那样子的生活，是一种痛苦。可以看到，可以听到，但是无法让对方看到听到，无法和自己可爱的妹妹交谈。这样的未来，不是很悲哀吗？

生与死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界限，正是因为尊重这个事实，人才能成为人，而不是某种异类的存在。站在这境界线中间的御灵师，绝对不能偏爱某一边，也不该去打破这个平衡。

这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对死亡的敬畏。

生与死，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绝对的状态。

“为什么不遵守和我的约定？明明说好了，在事件完结之后，要把她的过去讲给我听的！”

……

内心深处，理性的分析，这次没有给我带来答案。反应在现实中就是，我因为这个无法自我解答，无法理解的答案，而流下了眼泪。

“这很没道理啊，不是还没实践和我的约定吗？哪怕是一小段时间也好，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和她一同度过，而不是像对手一样互相猜疑，想给她一段能够成为回忆的美好时光啊……这样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吗？”

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当作寻常而接受的事情，被自己忽略的事情，那就是……宫崎舞已经死了。因为能够看到，能够对话，能够拥抱，所以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一直是认为宫崎舞还活着，只不过是用另外一种状态罢了。

所以，这对于我来说，是第一次得去接受，舞姐姐的死亡……和自己亲近的某个朋友，可以称之为姐姐的人，的死亡……

痛苦，十分痛苦，悲伤扼住我的喉咙，让我不得不大口喘息，却吸不进去空气。肺部像是拉满了的风箱一样，发出不详的痛苦嘶鸣。这个时候，我宁愿全身的肌肉全部抽搐起来，用那种物理上的痛苦，来掩盖内心的悲伤。

这就是死亡吗？这就是离别吗？这就是再也无法相见吗？

死亡，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绘乃，真的是很喜欢姐姐呢。”

一只手，冰凉的手，摸上了我的脸颊。抬起头的时候，高桥同学，已经身体前倾，在与我极近的地方，注视着我的眼睛。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闪动着，露出眼眸中的湿润光芒。

“高桥同……唔……”

我呼喊她名字的行为才进行到一半，却被她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我的名字是宫崎奈绪哦，不过像是这么称呼姓氏的话，可能会惹来一点麻烦，所以，能拜托绘乃直接喊我奈绪吗？我也会直接喊你绘乃的。”

你不是已经在喊了吗？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一定会用这样的俏皮话来回答的，但是，被高桥同学在这极近的，仿佛低下头就能接吻的距离给逼视着，被那种仿佛有点酸甜的氛围给压迫，我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奈绪。”

高桥同学白净的脸上，微微地泛起了红晕。她没有远离，就这么抚摸着我的脸颊，用那像是冰块撞击杯子般清脆的声音，对我小声地耳语。

“姐姐说过，绘乃是拯救了她的英雄。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想让你知道，她的过去吧。你知道吗，绘乃，姐姐在最后，喊了我的名字，属于我的真正的名字，已经有十年没有人喊过的我的名字。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那个家，也忘记了那里的一切，但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才明白，我一直到现在，都是在那个家庭里长大的宫崎奈绪，是那个跟在姐姐身后的内向的女孩子。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步都没有前进过。”

说到这里，高桥同学的脸上，先是悲伤，再是苦笑，接着又转为坚定。

“但是，姐姐和绘乃拯救了我。绘乃点醒了我，姐姐则给了我勇气。原来，我一直都是被爱着的啊。只是知道这样的事实，就给了我前进的力量。我想，不仅是我，姐姐也是这样子吧？如果没有绘乃的话，我一定会一辈子怀抱着没能和姐姐和解的愧疚和害死姐姐的负担，不信任任何人地走下去。姐姐也，一定会背负着痛苦与必须得守护我的责任感，在世间孤独地徘徊吧。所以，是绘乃拯救了我们，绘乃是我和姐姐的骑士，是英雄呢。所以，姐姐才要用自己的离开，证明绘乃的正确呀，因为……”

“活着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没错吧？”

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舞姐姐和高桥同学两个人，一同说出了这句话。

极为相似的两个人，用同样灿烂的笑容，手牵着手，像是关系很好的姐妹一样，异口同声地说道。

活下来的妹妹，用美丽的笑容验证；已逝去的姐姐，用潇洒的离开验证。

正因为活着是很幸福的事情，所以，才要不打扰幸福的人们，悄悄地离开啊。

“那个家伙，到底是有多么笨啊，都已经死了，还考虑那么多活着的人干嘛啊。舞姐姐，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呢。”

想到如果舞姐姐在的话，一定会弹我的额头，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出来之后，之前憋在心中的苦闷，宛如云烟一样消散。

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无法再相见，所以要认真地用自己的方式，走上接下来的路。

绝对不能因为贪恋一时的风景，而止步不前。在前面，一定会有更多美好的事情，在等待着我们。

来吧，少年少女们，迈开脚步。

“对了，有一件事我要问一下绘乃。绘乃你……是喜欢女生的吗？”

“哈？这不是当然的吗？”

我还在思考高桥同学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女生。啊，惨了，得赶快解开误会……

这么想着，想要开口的时候，温热的东西，叠在了我的嘴唇上。两个人的皮肤太过接近所感受到的毛孔间的静电作用，让我不由得僵硬起来。

过了好几秒，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被高桥同学吻了。

唉？为什么会和我接吻，是对我刚才的问题的回答吗，高桥同学其实喜欢女孩子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门口传来了某人的悲鸣声，我转过头去，看到提着便利袋的姬野同学正用手捂住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边。

“姬野同学，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错你们了，原来你们之间是这种关系！”

“等等，不要走啊！”

受到打击的姬野同学，扔下便利袋就直接跑了出去。我现在这身体状态，根本追不出去。

“奈绪，你倒是也解释一下啊！”

高桥同学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刚才的，就算是对于天台上事情的回礼了。”

她抓起放在椅子上的自己的小包，向着门外走去。

“姬野同学那边我会去解释的，但是，我可不会输给她哦。”

说完，她合上门也离开了。

“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喂，绘乃，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唉，信真的是太迟钝了，什么都不懂呢？”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都擅自地全部理解了啊，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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