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二）

开战后四个钟头，海上的战势顺利得让米米恩愈发觉得异样。

第二轮袭击再次成功了，魔族的战舰也已然损失过半，剩余的也在如它们往日里所做的一样冲向自己的舰队试图拉近距离展开强攻。

另一方面上，远处岛屿里的棕色信号烟也表明了阿塔里安突袭的成功，相比较于先前得到的情报而言，现在她所面对的魔族简直就是一群新兵，一遍一遍地用最为传统而老套的方法被自己的舰队和骑兵用更为传统而老套的方式教科书一般地击败。

米米恩派出了剩下的海军骑士们截击突进的魔族舰船以防自己的舰队遭到敌人的近距离炮击，一边掏出怀表计算着战斗开始的时间与各个部队应有的战斗进度。

她站在甲板上仰望着空中四下侦察的海军骑士们。

尽管缺乏自然动力，但是在象牙塔提供的魔法引擎的驱动下自己的舰队仍然能在海面上保持全速行驶；没有了骑兵和他们的航空装备，舰船轻巧而迅捷，整支舰队与敌军一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米米恩手扶着右舷上的栏杆，望向东方的开阔海域。依照预定时间，骑士团的海军应该也已经开始截击魔族的支援舰队并且战且退地准备与自己汇合了，一等剩下的几艘四散开来企图逃逸的魔族战舰被击沉，自己的舰队就要收整队伍前往支援骑士团的海军。

如此想着，米米恩转身快步登上通向舰桥的扶梯。

“敌舰只剩下八艘了，虽然被拖延了一个多钟头，但只要象牙塔的佣兵们在西北孤岛的行动顺利，整个海域的西北部就已经被成功地占领了。”

米米恩走上舰桥的指挥塔，无奈地瞥了一眼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的嘉德丽雅，继续盘算着：“其实这根本不需担心，尽管对沙哈在作战上的能力并不是很清楚，但是能肯定的是沙哈绝对堪称是战略战术大师，他带领着的象牙塔的法师们也个个都称得上是有模有样，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因此，后方已经确保，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即掉转航向前去支援骑士团。”

她站到舵轮旁，“副官，右转舵，通知各舰舰长：‘攀向新高峰’。”

米米恩望向东方，眯紧了双眼——

有埋伏，毫无疑问，但是在哪儿？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以及，最重要的是：会是怎样的伏击在等待着舰队？

“以及，让不朽号的骑兵继续扩大侦察范围，绝对不……不能……”

一阵眩晕冲击了她的意识，米米恩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舵轮下的指挥台，紧接着，她站定双脚，瞪大眼睛再次确认了东方海平线上，浓雾的边缘突然出现的巨大黑色物体：它漆黑的躯体劈开海浪一跃而出，身上的触角四下舞动着，在海面上溅起了远高出不朽号主桅杆的巨浪，几乎要将整个大海撕开一般。

那个“东西”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它的身形在几里之外仍然清晰可怖，无论是肢体前端的吸盘还是巨口之中森白的骨齿，甚至是深色的皮肤和鳞甲——米米恩相信自己几乎可以看到这只巨兽皮肤上的暗色纹路，几乎可以嗅到它混合着深海与恶魔深渊的腥臭气息。

“巨型海怪……”

米米恩胃里翻腾了起来，几百年前，自己的舰船就曾经遭遇过魔族的海怪并且险些沉没，而那一次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只还未来得及成长的幼年海怪而已。

她盯着远处海平面上的庞然巨兽，不禁为自己的舰队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它出现在远处的洋面上，在如此的水文条件下，这只巨兽完全无法追上精灵的船只；而如果这只海怪出现在自己舰队的正下方，无论如何自己的舰队都会立即全军覆灭，毫无疑问，它的破坏力是——

雷鸣般的声响轰击了所有精灵海军士兵的耳膜。

尽管比怪兽破浪而出的影像迟了一会，低沉而狂暴的吼声和触手拍击海面的巨响仍然真真切切地震慑了舰船上和空中的每一个精灵。

米米恩双手扶着舰桥指挥台的栏杆，嘴里喃喃地念道：“取消那条指令……各舰准备规避动作……”

她紧紧地攥着扶杆，用力到双手指节发白，几秒钟内，几个进攻方案闪过米米恩的脑海，然后又被她一一否决：米米恩并不认为自己的舰队现在装配有能够独力击杀这个巨怪的强大火力，也不认为舰船的护甲能够禁得起这只海怪的任何一次近身攻击。

“除非能够得到骑士团的火力支援，否则必须撤退……”米米恩想着，她毫无选择，“必须尽快撤退到象牙塔占领的西北孤岛，否则……如果被海怪追上，整支舰队就全完了……”

她夹紧双腿，肩膀微微颤抖着：“副官……副官！”

“将……将军……”

副官的声音里也明显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恐惧，米米恩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愤怒，在面对这样的深渊巨兽时，无论是震惊还是恐惧都太正常不过了。

米米恩一把拔出自己腰间的指挥刀，就好像是剑上的冰霜魔法能为自己提供些许的勇气和安慰似的。“通知舰队！取消那条指令！各舰准备规避动作！只要它开始向我方移动，各舰立即退入西北孤岛海域！”

她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海怪。它没有移动，也没有立即转向自己的方向。

米米恩相信这个耽搁是由海怪上浮导致的水压变化造成的：如果它从自己的舰队开始进攻之时就自漆黑冰冷的海底上浮，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是绝不够它调整体内的压力水平来适应海面上的压力差的。

米米恩试图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她并不自认为对这种巨兽的了解有多透彻，但任何一只需要九个大脑来控制身体的怪物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难以适应突变的环境；

可如此一想，魔族让它出现在遥远的海面而不是自己舰队的正下方就真的是愚蠢透顶了：不管海怪种族的航行速度有多快，在这种海面情况下自己的舰队都一定能比它更早地抵达孤岛港口；也就是说，除非自己直挺挺地驶向这只怪物，否则它……

“……其实并不能对我的舰队造成多大的实质性威胁……”米米恩低声自语着：“怎么会有人开向这样的一个家伙呢……！”

米米恩胸口里结了霜一般地打了一个激灵。

“骑士团！”

她大叫一声，只有骑士团的海军舰船才会且战且退地向外围群岛的工事移动，他们与这片海域之间有浓雾阻隔，完全无法得知其中的情况，只会盲目地一头扎进海怪的嘴里。

“副官！立刻派一名骑士去通知骑士团！现在！”米米恩猛地转回头，“如果骑士团进入了海怪的攻击范围，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可是……所有的骑士都已经被派出去侦察了……将军。下次返航的时间是41分钟之后……”

副官的话凿进了米米恩的心口，恶魔……它们确实是在学习，它们知道自己的战术，知道自己的作战风格，先用迷雾加深自己的疑惑，又用威胁展开近战突袭的架势迫使自己派出为数不多的所有攻击部队，接下来——就如目前的情况一样，自己在下一次骑兵返航之前完全无法派出任何一个多余的士兵。

“该死……”

米米恩望着天上盘旋的骑兵们，她甚至开始期望其中的某一个人的坐骑突然疲惫而不得不临时降落，好让她能够立刻将海怪的警告传达给骑士团的舰船。

然而，用来替代稀有而金贵的凤凰的精灵海军有翼战马“翼骐”们向来以体魄健壮耐性超强而著称，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期待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成分：“副官！”

这是最后的办法……米米恩心里一阵恼恨，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失误，如果不然，这本来是一场可胜的战斗。

“备好我的翼骐……我要亲自去通知骑士团。”

“不，米米恩大人！”她循声望向舰桥的角落，本来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的嘉德丽雅一下子站了起来：“让我去警告骑士团！您带领舰队拖住这只怪物！”

“够了，嘉德丽雅！现在不是陪你玩的时候！”米米恩高声打断她的话，“副官！马上去准备我的坐骑！”

“等等！大人！”精灵少女跑上前去拦下了精灵副官，“我可以立即启航通知骑士团，如果精灵的海军和骑士团的战舰有备而战，两面夹击，我们能够打败它的！”

米米恩咬紧了牙，的确，如果自己有一个士兵能够立刻启航通知骑士团，在两面夹击之下，再加上象牙塔有可能的增援，她相信自己可以消灭这只海怪从而一举彻底拿下这片海域并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一个前哨基地；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自己能做的只有放弃制海权退入港口，然后将骑士团的船只安全地带回来……米米恩痛苦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怕只有一个骑兵在甲板上……

“大人！”嘉德丽雅的声音再次响起，米米恩抬起头，看着她从楼梯口跑到自己的面前：“请相信我，求求您！”

米米恩皱紧眉头，盯着面前穿着游侠皮甲的精灵少女：“你在让我拿友军几十艘战舰和上面的水兵的生命做赌注，准王子妃……”

她望向嘉德丽雅的双眼，而后者也睁大眼睛回望着自己：“不，米米恩大人。”她说道，“我在要您拿整个战争的成败做赌注。我懂得，如果骑士团被它击败，我们就几乎丧失了整个联军的海上主力……所以……”

嘉德丽雅立正站直，并将右手搭在胸前“请相信我，我完全知道自己要负担的是一个怎样的责任，我一定会及时将消息转达给海恩杜姆大人，让联军击沉这只怪物！”

米米恩看了看四下盘旋的海军骑士们，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嘉德丽雅。

她说得是对的，米米恩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一旦联军失去了这片海域，接下来的战争就会艰难到几乎毫无胜算——无论如何，这只怪物必须要被杀死，因此……

当前，把这个担子交给这位年轻的精灵游侠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米米恩将指挥刀插回自己腰间的刀鞘内，接着，她抬头望向嘉德丽雅，她必须相信这名吟游诗人，然后和友军一起将战争打到最后。

战事一开，米米恩知道，本质上而言，自己是无路可退的。

“去换一套海军服，王子妃，你这一身飞在天上简直就像是在告诉下面的敌人‘向我射箭’一样……”米米恩说。

“骑我的翼骐去把现在的状况通报给骑士团。告诉威廉王，立即脱离和魔族增援舰队的战斗并且在正午时发起进攻”

她转过头去望向海面上挣扎翻腾的海怪……

“我们有一头野兽要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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