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4：界限

很多事物是有界限的。

有动物和植物的界限，人和非人的界限，我们生活的世界里，目力所及，地平线清晰可见。

界限不一定意味着位于界限两段拥有着巨大的对立，只是它们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会拥有不同的足以让人区分的称呼。

那么，喜欢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

是否说一起生活了就算喜欢，一起面对难题了就算喜欢，能够共同成长了就算喜欢？

牵过手了就算喜欢，拥抱过了就算喜欢，接吻过了就算喜欢？

甚至是说说了『我喜欢你』就算喜欢？

陆晨从没有知晓过答案。

『喂喂，差不多吃饭了吧！』对面的少女夸张地向他做着口型，毕竟图书馆禁止一切讨论。

饿了......陆晨摁开手机，找到聊天列表里那个备注为『魏苏』的女孩，打了两个字，就被那少女一把夺过了手机。

『有话直接说不行吗？』少女的气息毫不留情地扑到他的脸上。

如果是轻柔的呼气，还会让人感觉到羞涩，但陆晨此时只有毛骨悚然可言。

『去吧。』他无奈地做出口型。

『话说魏苏，』出了图书馆，秋日毫不留情地想要蒸干人们身体内的每一丝水汽，难得一个大晴天，『这几天为什么要跟着我？』

『怕你去和邢璐打起来。』身旁那个女孩穿着黑色打底衫和夹杂红白灰的吊带裙，一脸老母亲操碎心的表情。

自从魏苏重返校园，很少看见她穿旧校服作为便服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不会的。』

『你算是君子的话，那还会和一个女孩子在吃饭的时候吵起来？』

然后就是一堆『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之类的词汇。

『现在她有反悔吗？』

『姑且算是按照你的想法做了。』魏苏努了努嘴，『毕竟穿得越来越多也是一种负担。』

『哦。』

『说起来，英伦和莫茜今天去找她了。』

『怎么说？』

『亏你还会关心，』魏苏虽然还用着责备的口吻，但似乎已经将之前陆晨的冷漠忘得一干二净了，『据说完全变成了鹿的腿。』

『正常。』

『喂喂，怎么感觉你总是对她很冷漠啊，』魏苏站住，『她现在正在变成鹿诶，然后说不定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没有人认识她什么的......』

『或许你的感觉没错，我对她冷漠了，』陆晨也停下来，转过身，异常坚定地望着这个叨扰他的女孩子，『但就算这样，也请你别期待我会迎合大家期望的方式去拯救她。』

周四如约而至。

平常的周四并非人类研究社的五名社员聚会的日子，毕竟这天是前后夹着工作日的日子，学校里就算不是满课也会是日程被安排满的一天。

不过一起听听音乐，并不是什么难事。

困难的事，或许在音乐会后吧。

毕竟如果这个名为邢璐的女生消失后，没有一个监控可能获取到她的消息，警察局里的立案会悬而不破，新闻可能会连篇粘贴寻人启事，但最终这些都无根无据，无凭无靠。

这就是『传说』的来历了吧。

『嗨，陆晨。』吃过饭后，与陆晨最快碰面的竟然是住的较远的卞英伦。

『早。』

『不早了。』卞英伦苦笑了一下，『莫茜已经准备陪邢璐过去了。』

『直接走过去？』

『那样太显眼了，改成了她接邢璐坐出租车过去。』

『那更显眼了吧？』学校并没有经历扩张，大部分校道还是仅允许单向行驶的情况，下课就餐的时间，车辆走得更为缓慢。

『车窗还是可以挡住的，不过这不重要，』卞英伦沉默了一会，『邢璐她，身体也变成鹿了。』

『鹿皮？』

『对，毛茸茸的棕红色肌肤。』

操场一角，远远可以发现几个吉他社的干事正在把音响设备推到惯常的位置，之后等麦克风架起，吉他插电，测试音量，关于音乐响起前的一切便准备就绪。

邢璐当然不会早早出现，按照安排，她在开始前压轴登场。

『所以你期望能发现什么？』卞英伦和陆晨在预定开始时间前二十分钟到达了现场，但周围还没有围观的人群，只有跑步的人稀稀拉拉从他们背后穿过。

『你最近也有帮忙调查很多吧，对她有什么印象？』

『温柔，可爱，体谅别人，据说演出的时候也很热情。』

『那就是善用外表，冷漠对待别人感情，对吧。』

『但我刚刚说的是“体谅他人”啊？』

『不是的，』陆晨摆摆手，『如果是在别人生病的时候关心一句，那的确也是“体谅他人”，不过这只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社交动作而已。』

台下的观众开始聚集，他们今晚势必会为音乐，准确来说，会为演奏者而欢呼。

如果告诉他们，他们的欢呼从来只是一厢情愿，只是被当做必需品而被平静地消费殆尽，他们会怎么想？

『晨，英伦！你们来啦~』莫茜边朝他们用力地挥手，边向他们走过来。

或许总有这样心甘情愿做单相思的人，但今天，陆晨明白，他们要找出其中，最为不甘的一个。

平和的音乐响起，据说今天的演出，主题是『森林迷踪』。

主唱登场，皮毛连同显眼的角在昏暗的灯光中，不出所料地让人产生了奇装异服的错觉，特制的鹿皮大衣，或许真的很适合这次的演出。

『我看到了，』音乐当中，突然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看，真的有真的有！』

魏苏从围了好几层的人群中挤了进来，拼命拽着陆晨的衣袖。

『你们在找谁？』

『那个最应该从她的情感里出现的人。』陆晨立刻转身，『魏苏，你和英伦说一下，之后记得留意电话。』

魏苏比了个『OK』的手势。

陆晨立刻走向那个男生。

他一袭黑色风衣虽然在这种天气下并不显眼，但别扭的帽子还是很好地吸引了陆晨和魏苏的注意。

那么，陆晨这次，必须要赌一把了。

『认识邢璐吗？』

那个男生愣了一会儿，抬头用着复杂的眼光望着陆晨，接着撒腿就跑。

不过他跑的不快，看起来一瘸一拐的。

陆晨毫不犹豫地抓住男生的手臂：『你必须和她摊牌了，不是吗？』

体育馆内，二楼。

到了晚上，这里已经没有人上课了，但通道附近的灯还是亮着的，的确是一个不引人注目，但又能说明问题的地方。

邢璐已经来了有一会了，但连同他面前的男生，两个人一言不发。

那个男生头上，有着一模一样的鹿角。

『这么说，小晨晨，你之前就知道小璐璐有男朋友啦~』莫茜凑到陆晨身边轻声问道。

『知道了。』

『看不出你是个内心细腻的男孩子呢~』

陆晨并不搭话。

『你......来了。』许久以后，邢璐勉强说出了一句话。

『对，我每周都来的，』那个男孩笑了笑，『好久不见。』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邢璐转身就跑。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邢璐的脸缓缓凸起，双手缓缓下探，到了最后，她完全成了一头鹿。

在她身后的男生呆呆地站着——他也成了一头鹿。

只不过他泪流不止。

邢璐也察觉到了她自身的变化，茫然回头，她一下子加速撞上了另一头鹿，发出呦呦的叫声。

如同一次雄鹿捍卫领地的斗角，但观看者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泪流不止的鹿也发出呦呦的声音，不过他并没有狠狠地斗回去，只是不断地后退。

忽然间，一股大力抽到了邢璐身上，交叉的角立刻分开。

卞英伦立刻架住了陆晨，陆晨腿伸得直直的，当然是他吧邢璐踢了出去。

『你还不敢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吗？连交个男朋友都要把他藏着掖着的，你还有多少跟你身边的人藏着的东西？还要辜负多少人对你的期待？』

『陆晨！冷静点！』一旁的魏苏焦急地喊着。

另一头鹿立即跑到邢璐化成的鹿身边，此时邢璐已经站了起来，他也只是和她形成了一定距离。

『我们分手吧，没有必要再勉强什么了，』那个鹿突然开口，这次发出的并不是呦呦的鹿声，大家都听到了他说的话，『之前我只是想确认你的感情而已，另外，变成鹿这件事，我也也不知道原因。』

说罢他站了起来，令人吃惊的是，他完全已经变回了一个普通男孩的样子，缓缓走向陆晨，眼光一闪，冲着陆晨的肚子就是一拳。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他狠狠地说道，不过又低声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了。』

说罢，他便朝着楼梯口走去，而他身后，一个鹿影在众人眼前一闪，就不见了。

此时邢璐也站了起来，呦呦地叫着，慢慢地两颗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我错了......』

『没什么错的对的，两个人交流不下去就分开嘛~』莫茜笑着抱住她，『不过下次记得要说出来哦。』

她的身形慢慢地变回了人的样子，她就这么瘫坐在地上，那只鹿的虚影看了看她，呼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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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挺吃惊的~』从体育场出来踏上校道后，莫茜哧哧地笑着，『什么时候小晨晨这么会察言观色了~』

『只是碰巧有些事经历过罢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升调再降调。

『主要是想到了邢璐这个女生，怎么出现了雄鹿的角......正常来说，她要变也只会变成角不发达的雌鹿吧？』陆晨脸红着嘟哝道。

『哦。』众人再次一口同声，升调再降调。

『说不定她也有心仪的女生了呢~』莫茜接话，『做个高冷的攻~』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鹿呢？』魏苏问道。

『这种鹿，事实上是麋鹿，俗称“四不像”，』卞英伦说道，『这些动物我们接触得不多，虽然有角，但其实刚刚的脸，更像马，尾巴也是驴的尾巴。』

『所以是......？』

『想想谐音，』走到分叉路，众人准备要分别了，『邢璐，她在情感上，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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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情真的谁也没想到啊。』魏苏就这么感慨着，和卞英伦分别后，她和莫茜一起回宿舍，陆晨准备先送他们回去。

路边一辆救护车闪着光，医护人员正往外抬着一个少女，她双目紧闭，似乎是昏过去的样子。

魏苏突然站住，脸变得煞白。

『花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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