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归静

亥时末，夜寂，归静

流淌在虚无和现实之间的湖，自竹林漆暗的深处，潺潺微光。又经石缝草隙，渲染若露，添似假似幻。

脚踩着泥土的清香，脚下的‘幻湖’，随步伐起落，除了涟漪的扩散，还有一阵阵琐碎的嬉笑声。

声音很破碎，堆叠仓促，错乱无序。恍若梦呓之语，又像是心底不知所谓的心魔，在呻吟着什么预言。

纷乱无序的杂音，听入耳中，却没有对精神造成影响。反倒平和中正，大川归流，将误入的生灵，当作它自身的一部分。

上善若水任方圆，利万物而不争。

唯一与此情此景不符的，是‘幻湖’之上，碎了一地的骨头渣子。嗯，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道。

可能是十多天前，少眠短觉的白小哥心情真的不咋地，满地的骨头渣渣，被摆上了‘QNMD’、‘TNND’、‘狗日’......等，不是太美好，让很多故事游走在404边缘的词语。

甲端详着满地碎骨，甲、乙、丙、丁、戊......等篆刻着天干地支的青铜片，染着泥，在空濛幻假的湖光中，沉默厚重。

甲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恨。面具之后的目光，反倒是略带欣赏的平静。像是画师见了大家的山水泼墨；又仿佛书生瞧见了前人遗漏的小篆孤本。

观赏、意会、揣测、感知、推演......

直到.....

他看到一只硕大无朋的金乌，划破虚实、真假、生死、始终。翱翔晨昏之际，逐日而生，追月而死。

追逐，追逐，向着逝去的时光追逐！

从破壳振翅的第一声的啼鸣，追逐到，归暮之时的高傲。

它停下了脚步，苍老昏黄的眼眸，凝视着追逐了一生的远方。回忆，追思，也许又含着一丝不甘。

添上了苍白的蓝色鸦羽，在黎明与拂晓的间隙，燃起金红的霞光。它化作了黎明的灰烬。

可是新生的初啼，却在拂晓到来的一瞬，从灰烬中振翅而出。

“告死金乌·白临轩吗？看来，这次还真的是惹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嘶哑如锈铁摩擦的声音，透过简单而诡异的面具。泛起鸡皮疙瘩的的刺耳阴寒。

甲拿下面具，露出的，是一张刻画了一道刀痕的脸。刀痕从左到右，自上而下，猩红翻开的血 肉，以及驻扎在血肉伤口之中的怨气，足以证明挥刀之人的搏命狠辣。

刀痕之下，依稀的，仍可看出几分淡然儒雅的俊秀。刀痕刻脸，可他的眼眸深处，却无哪怕一丝一毫的恨意。

《诗经·小戎》曾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孔子更说：玉有十一德，俱为君子德行。

温文尔雅、谦逊虚怀、和而不同......仿佛他站在那里，就是造化钟灵秀的温尔君子。

一朵九品道莲，盛开在虚幻湖光之上。九十九道承接了一世功德愿力的白芒光柱，灌注在道莲之中，一道抱膝蜷缩的幼小身影之上。

身影是人族婴儿的模样，但周身气息，孔窍分布，肢体协调，乃至一阵又一阵的胎动，都无比的完美。

没错，就是完美！无言言语，无法形容，仿佛天经地义，本就该如此的完美！

他的出现，当是兰芷汀香根囚幽冥，尽枯枝朽叶氤氲魂；

他的存在，当是飞禽翱天，走兽行疆，万般忘死护终生；

他的诞生，当是天时助，地利帮，人和俱。

坠有风止，灼而火帮，溺唤水助，创则金定。

然而，也许...就是这份极致纯粹的完美，任何一点不同，都会被看作难以入眼的瑕疵。比如......道莲之上，燃起的一株蓝焰。

“...连【妖主】的孕育，也收到了告死金乌的影响了吗？”甲温和淡然的目光，投向前方的道莲，不由一叹。

刻画了刀痕的脸，看着道莲之上，即将诞生的‘婴儿’。甲抱拳，深深一礼：“狰族·甲，拜见前辈。”

婴儿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一阵缥缈而来的清风，是满山竹叶疏漏的沙响，亦是月影辉光的婆娑。

（你就是要夺舍我的后辈？）层层叠叠，分不清有多少声线的空响，回荡在甲的耳边。

“是--！”没有辩解，没有理由，直白傥荡，正大光明，正大光明的，让人觉得悲伤。

（我当年转生百世，是棋子，也是弃子；你就算夺舍了我，得了这具天定天妒的【妖主】躯体，同样也是棋子。）

“前辈还想反抗？”

（我为什么不能反抗？）空濛的声音，带着怒气。数十道同根同源的怒气，一同在甲的精神中炸响：（舍身护妖族气运的是我！百世收敛各族功德的是我！祭天换元的祭品还是我！

我就问一句，你们口口声声说振兴妖族，不畏牺牲的时候，还要不要脸？）

甲摇头，嘶哑难听的锈铁摩擦声，依旧的默然平淡：“为了成功，舍身祭魂也是应该。这不足半分斤两的脸皮，又算得了什么。

舍小为大，妖族千万生灵面前，个人的一点利益，何必苦苦挂在嘴边絮叨？”

（为了高层者的‘大多数’利益，可以随意牺牲无辜者吗......）不知道为什么，风中林中的声音，没有了怒意。回荡在竹林里的清风，透染了一丝怜惜：

（这么多年过去，要是没有变吗~~怪不得，人族会与你们合谋~~怪不得，人族根部就不惧你们成功~~~

权谋~~，自诩自在逍遥的妖，还没有改掉权谋~~）

“人族有一句话，我很喜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甲轻叹了一口气：“如果都不愿尝试，妖族伟业，又任何能成功？”

（...我的反抗，会持续到最后......【妖主】之身，除了天，谁也夺不了。）

甲看着道莲上的蓝焰，嘴角笑意莹然的轻微：“如果前辈的百世之身，真的达成完美无懈之境界，晚辈哪怕有万千谋划，怕也是无用

但辅灵使这抹隔晓阴阳，自带轮回的灵焰，正好扰乱了您由死至生的意蕴。

也许，这就是您说的天意。”

（......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林间恢复了宁静。映射向道莲的九十九束辉光，依旧在不急不缓的映射着。甲站在虚幻的湖光上，白色的辉光略过脸颊，让那一抹刀痕，藏愈发深邃的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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