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君俏脸一僵,避开灵儿灼热的目光,掩饰性的嗯了一声。她不该玩火的,两人无时无刻不在一起,灵儿根本不会认识她不知道的人。
“没有什么未尽之言,我看,我们还是回归正题罢。”
灵儿吐了吐香舌,说了句“师姐不正经”。
不经意摸到师姐的背,顿觉冰凉一片。
正值四月,寒气未消,又连降阴雨,晚上凉意更甚,她刚才坐起来的时候就冷得直发抖,师姐贴身只有一层薄薄的单衣……想到这里,灵儿眼眶一红,有些怒气,有些懊悔。
“嗯,听师姐的,我们躺下来说话。”
惜君微笑应允。“听灵儿的。”
被女子沁人的幽香包裹,灵儿摸索到师姐的手,轻轻握住,嗫嚅着说:“那些人大肆谈论师姐,妄加评论师姐的样貌和年纪,我就感觉很不舒服,恨不得,恨不得……”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可对自己放在心里的人儿,她容不得别人觊觎,谈论也不行。
惜君笑意不减,轻抚怀中少女柔软的秀发。自从遇到师父,经过师父的耳濡目染,她对凡尘俗世的挂念便逐渐淡去,一心修武,和师父对弈品茗,雪下论剑,便是极好。在京城接过灵儿,也只是为了一个“义”字,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义不容辞。不过也仅此而已,那时,她并未把灵儿看得太重。
后来,太子谋反一案水平反昭雪,昭帝悔悟。谗言诬陷太子者,诛三族,加兵于太子者,枭首示众,丞相满门抄斩,当今圣上的母妃亦被赐下毒酒。种种迹象,让惜君以为很快就有人来接灵儿和家人团聚。然而,她想错了,没有人来,赵毓灵,前太子遗女,仿佛已被世人遗忘,没人找自己要回她,不管是当朝天子,还是太子旧部,一个都没有。
后来惜君渐渐想通了,灵儿没有仇家,朝堂上的大人物也不需要她。
随着灵儿一天天长大,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悄然转变,惜君不仅是救下灵儿的恩人,而是师姐、亲人,灵儿也不是什么身负重任的可怜的皇家血脉,她有亲人,一个是师姐,一个是师父,一切都很好。
至于婚姻,惜君看得很淡,师父如此,她如此。对灵儿,她们自然不会强求。
灵儿,是她悉心呵护的宝贝。
“灵儿,你知道人们关注最多,谈论最多的是什么人吗?”惜君问。
“是……醉仙楼楼主。”
惜君不意外她会道出这个答案,却还是说:“灵儿怎么会想到她?”
“不是我想到的,是那些人说的。”灵儿说,“江南第一美人,才貌双全,武功卓绝,所以人们都在关注她、谈论她。就像师父,就像我每天都会想念师父。”
她这是以己度人了。诚然,在她心里,师父的位置无可替代,就像那些领略过第一美人绝代风华的痴人,只见上一面,那倾城之姿便铭记在心,再也挥之不去。所幸,世上持之以恒、用情至深的痴人并不太多,许多人肩上是扛着担子的。有时候,认清现实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管不顾的人,是无法生存的。
惜君笑问:“灵儿既道江南,可知天下?”
“天下?”
“是啊,八荒四海,即为天下,即为大楚的疆域。而这江南,只是你用来饱腹的烧饼中的一小口,第一美人好比芝麻,一张饼上有几十粒芝麻,江南有第一美人,江北、江东、江西未必就没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美人也是各有千秋。你说,天下这么大,这么多人,他们都关注饼上一粒芝麻么。”
“……不会。”
“我再问你,人们最敬最怕的是谁。”
“天降甘霖,天降雷霆,最敬最怕的就是天了。”
“那如果是人呢?”
灵儿不假思索道:“天子!”话一出口,她就顿悟了,师姐几个问题的用意,她全明白了。毋庸置疑,天下人议论最多的就是天子,天子受的气是最多的。可即便如此,即使贵为天子,只要臣民没有犯罪,他就不能随意施与惩罚。而自己在宴席上听到的那些话,那些人确实在背后议论师姐,可他们话里并没有任何不良动机,即使自己有些气愤,却不能以此为由对他们做什么。
而师姐的做法,她看在眼里,就是听之任之,无视之。
这样一想,心境果然变得明朗通透,不像刚才那样憋着一股闷气。
惜君往上扯了扯被子,盖住灵儿脖颈以下。
“可想清楚了?”
“嗯!”
少顷。
“胸口不堵了?”
“嗯。”
过了一会儿。
“困了吧。”
“嗯……”
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传入耳中,惜君微微一笑,心道这丫头也真是的。随后调整了睡姿,缓缓闭上双眼。
翌日一早。
惜君独自来到正房所在的院子,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夫人的贴身丫鬟出来唤她。惜君一走上台阶,就察觉两道炽热的目光射向她,十六年光阴流逝,爹的眼神不如当年凌厉,娘亲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他们的头发已经斑白,他们已经老了……
惜君抬脚跨过门槛。站定,下跪,磕头。
李氏一惊,起身就要去扶,忽然听到一声冷哼,脚步一顿,不由回头看向爹娘。
到底是母女连心,夫人叹息道:“别管你爹,叫她起来。”
“是。”李氏快步走到惜君身边,扶着她的肩膀道:“去给爹娘奉茶问安吧。”
惜君仰起脸望着李氏,露出一抹笑容,却轻轻摇了摇头。
李氏神色复杂,终是松开手,说道:“即是妹妹一片孝心,也好。牡丹,端茶。”
惜君以膝代脚,一点一点挪向双亲。
梅老爷转过头望着她,嘴吃惊的微微张开,右手紧紧抓着扶手,又是一声冷哼,移开了视线。夫人见女儿这般举动,心中酸楚,眼泪已是“吧嗒吧嗒”落下,强忍着扶女儿起来的冲动。
李氏默默拭泪。
终于来到爹爹跟前,惜君三叩首,双手奉茶,一字一句说:“不孝女儿,给爹爹请安。”
梅老爷狠狠拍了下扶手,“唉……”抬头望着房梁,仍然没有接女儿奉上的茶。
夫人见他无动于衷,母子连心,做娘的哪里忍心女儿受苦,忍不住劝道:“老爷,君儿在向你问安呢。”
梅老爷用鼻孔出气,瞪大眼睛。
“问安?早干嘛去了,她这一走,就是十六年,平儿都长大成人了,她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你这个娘。问安?问的哪门子安?”
夫人擦了擦眼泪,喟叹道:“当初我们答应了陆姑娘,就应该知道,君儿走的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君儿能赶回来吃平儿的喜酒,给小两口送上一份贺礼,就说明她心里有梅家,有老爷,有妾身。”
李氏接话道:“是啊,爹,不在家的时候,妹妹肯定日日念着爹娘,盼着爹娘好。”
梅老爷僵了半晌,终是重重的叹了声气。
“唉,就你们心疼她……”
梅老爷摆摆手,看来是原谅了女儿。他坐直了身体,看着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惜君,心中忽然宽慰。陆姑娘说的没错,自家女儿是有这份天赋,比起嫁人为妇,这条路,才是最适合她的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君儿,爹只问你一个问题。”
惜君眼眸晶亮,见爹爹改变态度,不禁绽露笑容。
“爹爹请问。”
“灵儿的真实身份……”梅老爷迟疑道,他一直对女儿突然带回来的孩子有疑惑,只是没有机会求证,走之前她们还在家的时候,惜君说什么也不肯把灵儿的全名告诉他。
“不瞒爹爹,灵儿,姓赵,名毓灵,乃是戾太子赵愆之孤女。”惜君毕恭毕敬回答,虽说保守灵儿身份的秘密比较好,传出去恐遭人惦记,可眼前这个人,是深明大义的亲爹爹,她不需要刻意隐瞒。
梅老爷脸上浮现惊愕之色,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又问:“那君儿和她……”
“女儿是她师姐,爹爹,”惜君奉上茶,直视他说,“茶要凉了。”
当时,她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教导灵儿之责,她不过是协助师父而已,所以,她和灵儿以师姐妹相称。
梅老爷忽然哈哈大笑,抚须道:“好!皇太孙女儿吃过我梅家的饭,荣幸,荣幸之至!好女儿,你回来,爹高兴,无比高兴啊!爹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要告诉你,只要梅家还在,只要绣梅庄还在,不管你用不用得着,都有你一份,你不管也没关系,平儿会帮你好好经营着。再以后是平儿的儿子,儿子的儿子。人活一世,处处都要用到钱,花别人的,不如用自己的,爹给你的就是你的。女儿什么都不要说,这杯茶,爹喝了!”
说罢,梅老爷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经他快人快语这么一闹,原本悲伤沉闷的气氛瞬间变得喜悦欢快起来。接着,惜君依次给娘亲和嫂嫂奉了茶,祝愿她们身体康健。
说了几句话,新人前来问安,每个人都很高兴。
估摸着灵儿差不多睡醒了,惜君告退回房,正好对上灵儿满脸的担忧。
“他们没有为难师姐?”灵儿迫切地想知道师姐是否受了委屈。
惜君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笑着说:“哪能呢,我可是他们的女儿,只是这次相见,他们头上新添了许多白发,不知有多少是思念我这个不孝女而变白的。”
灵儿放下心,却小嘴一撇,嘟囔着:“要不是我,师姐就不用和爹娘分离。”
“灵儿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责,这事不怨别人,要怨只能怨我自己,爹娘还愿意接纳我,便是万幸。”惜君眼底忽地一暗,“灵儿将来也说不定要离开我,去追寻自己的路,到时候,灵儿就明白我的感受了。”
“师姐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离开师姐呢,我不需要追寻什么,在师姐师父身边,我是既开心又满足。”
少女清丽的面容洋溢着明媚的色彩,即使她有路要走,那也是走师父的道路,师姐不就是如此么,修行练剑,品茶论道。她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哪用得着苦苦寻找什么所谓的道路。
惜君何尝不希望如此。可如今的朝堂,皇帝羸弱,权臣当道,朝廷政令不通,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变天。她们此次下山,坦途大路,竟遇强人劫道,足见地方守备松弛,昭帝在位时,这是难以想象的。而且,当今天子尚无子嗣,一旦变天,身为前太子女,灵儿会不会受到波及,她不敢保证。
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灵儿不由回头望向她。
“师姐,你怎么了?”
“哦,没有。”惜君拿起梳子,招呼她过来,“来,我给你梳头,一会去正厅吃饭,介绍爹娘给你认识。”
灵儿狐疑地点点头,坐到梳妆台前,思衬着:师姐一定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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