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男子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和顾彤云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挂着相当……虚伪的笑容。

“三妹，真巧啊哈哈。”

顾彤云也不气了 ，捋了捋头发，笑意盈盈。只不过，这笑容美则美矣，却透着危险的意味。

“是呀，真巧啊。二哥——”

此人正是顾家第二子，顾信浩。

他干咳几声，眼角余光瞥见妹妹身边的两位同伴，心下惊讶，却还是摆正脸色道：“哥哥还有事，三妹你就自个儿随便逛逛，啊，我先走了。”说罢，他便要走。

“不许走！”顾彤云哪会放过他，清丽脱俗的面孔上依旧是那优雅的笑容，说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法子进歌舞坊？”

“是又怎样！”顾信浩面露得意，接着拧眉瞧了妹妹几眼，不确定道，“你一个女孩子，还看女子跳舞不成？”

顾彤云闻言微微一笑。

“这就不用你管了，你负责带我们三个进去。”

“三个？！”顾信浩吃惊地喊了出来，“一个都很困难，还三个……”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是不是在说爹爹坏话？”顾彤云挑眉说道。

她提到“爹爹”，顾信浩当即明白她开始威胁自己了，唉，谁叫他有很多把柄在这个诡计多端的妹妹手里呢。

“唉……”顾信浩在为他的腰包哀叹，他苦着脸道，“也罢，谁叫你是我妹妹呢，不过我先说好，安分守己，不许捣乱！”

“看你说的，前面带路！”顾彤云嗔道，比起自己，明明是这位兄长更令人担心，她回头招呼惜君和楼千霜跟上。

顾信浩开路，三女紧随其后。也不知他和守门的汉子说了什么，那汉子看了看三人，最后迟疑的点了点头，放她们进去。

歌舞坊内张灯结彩，对门处是高出地面数尺的舞台，前方摆放着十几副桌椅，中间是绣花地毯铺就的过道。

主角尚未出场，已经坐了不少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阵阵，好不热闹。

顾信浩再次告诫顾彤云不要生事，顾彤云反嘲他管好自己，顾信浩脸色一僵，旋即和她们分开，自行找友人去了。

索性她们也不需要他作陪，便找了个空桌入座，三人一桌，背对舞台的位置是不坐人的。

桌上瓜果开水都是现成的，茶酒则要招呼跑堂取来。

歌舞坊和青楼妓馆的不同之处在于，表演者既有女子，也有男子，是正儿八经的艺人。

喝茶的功夫，忽听羌笛之声婉转悠扬，却有一种大漠萧然苍茫之感。

人们不禁停止交谈，目光纷纷投向舞台。

只见漫天花舞，一位身披着红纱、并用轻纱遮面的美人以曼妙妖娆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眼前，伴随乐曲起舞。她有一双夜空明星般乌黑深邃的晶亮眸子，人看一眼，就将深陷其中，而令人血脉贲张的是，这具精美绝伦的娇躯，紧要之处只用金银珠宝装饰的红色绸布包裹着，宛如羊脂美玉晶莹细腻的肌肤毫不避讳的展露在人们面前，玲珑玉足未着鞋履，熠熠发光的黄金细链缠绕，精细小巧的铃铛随着她的舞姿奏响，撩人心弦，和着她不经意扫过的眼神。不难想象，那层轻纱之下，隐藏着一张何等迷惑众生的绝美容颜。

不知不觉，人们不由伸长了脖子，眼睛随舞姬转动，为她吸引，为她迷醉。

注意到舞姬的眼神，惜君却轻蹙峨眉，不知怎的，她从舞姬魅惑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杀伐之气，可当她凝神认真等待舞姬转过来的那一刻，仔细辨认舞姬的眼睛，除了觉得这双眼睛很漂亮，并无特别发现。好像那道隐藏的杀气只是她的臆想，至少在这歌舞坊，应该没人和这名舞姬有仇。

这时，人们叫好的呼声响彻馆舍，惜君等人定睛望去。

却见舞姬手里多了两把寒芒闪闪的弯刀，刀柄和刀格皆为黄金白银铸造，装饰奢华，镶嵌其中的珍珠宝石映照着灯火，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刀首则各镶一颗硕大宝石，一为猩红，一位宝蓝。

就这两颗宝石，便是价值连城。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普通的塞外歌舞班，这是一个普通的舞姬。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为了台下观看表演的客人出的那点钱。

有别于方才软若无骨、妖娆妩媚的舞姿，手握双刀的舞姬的眼中笼罩着凛然的气势，惜君确信，此人定会武功！

数百年前，天朝皇帝遣十万大军威逼小国乌孙交出千匹汗血宝马，面对大兵压境，乌孙公主伪装成舞姬，随商队前往京城，并施以计谋，成功进入皇宫，在天子面前献舞。其实献舞为虚，屠龙为实！

如果这名舞姬效仿那位刺客公主，那她要杀之人，必非常人……

惜君舒了口气，不论她准备杀谁，都和自己无关。

比起顾彤云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惊艳，对这异域风情，楼千霜没觉得哪里特别，无非就是比汉家女子穿着暴露了些。而且，她心里也没有和这舞姬对比，她很清楚，才情样貌，世上没人可以和自己比较，因为，这是“她”亲口告诉自己的……

倏然，眼前白光闪过，只听叮的一声。

人们皆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瞠目结舌。

楼千霜神情不变，微微垂下眼帘，却见一把弯刀正抵着自己的胸口，再往前一寸，便可以刺入皮肤，之所以停止不前，是因为一柄长剑格住弯刀的刀格，使其无法再进分豪。

惜君冷冷的看着刺客。

这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呵……”楼千霜嫣然一笑，抬头对上那双讶异的黑色眼睛，檀口翕张，说道，“你要杀的人，应该不是我，耶律天圣女？”

楼千霜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对方和同席的惜君和顾彤云听见。

听到这个名字，惜君倒是面色如常，同时保持警惕。

顾彤云则大惊失色，又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以防叫出声来。虽然她没有见过本人，但耶律天圣女，她没记错的话，是契丹当今皇帝的姐姐，长宁长公主！

人们关于耶律天圣女的传说，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程度。据说她出生当夜，天空中闪耀着五彩极光，亮如白昼，草原人无不以为祥瑞，契丹史书记载：“帝女降生，苍天赐福。”

契丹人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天命之子将带领草原部族走出灭亡的命运。

天圣女，即上天赐予契丹人的圣女。

只是，这契丹国的公主，为何突然来到了大楚，来到了舒州？又为何要刺杀楼千霜？

而且，楼千霜似乎认识她……一切的一切，亟待解释，但不是现在。

耶律天圣女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算你好运，下次……”

她手上用劲，借助惜君的力量飞身后撤，在空中旋转着翩然飘落，纱衣曼舞，美人挺翘玲珑的绝美身段若隐若现，轻纱浮起的一瞬，嫣红朱唇绽放摄人媚笑。

虚惊一场，不是真的要杀人，人们皆松了口气。

“好！！！”

“太好了，天人呐！！！”

“太美了！神女！是神女啊！！！”

在场男子纷纷站起来，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好，把金银、玉佩、荷包，甚至名人题字的扇子，不要钱似的往台上抛。

耶律天圣女向他们抛了个媚眼，目光经过楼千霜的时候，留下一道饱含深意的眼神，然后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款款走进幕后。

节目并未结束，但经历了惊险的一幕，三女惊魂未定之余，观看表演的兴致已然消失。

即使是不会武功的顾彤云，她也看出来，耶律天圣女是真的想杀楼千霜，因为她尚且没能反应过来，刺客的刀刃便刺到了楼千霜胸前，如果不是惜君武功高强，及时挡下夺命利刃，这时楼千霜恐怕已经死于此刻刀下。

这么危险的地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她们于是动身离开了歌舞坊。

沿街走了会儿，惜君忍耐不住，率先打破沉默，问楼千霜：“你明明知道（她要杀你）……为什么不躲？”

“因为有你，她伤不到我。”楼千霜忽地回头看她，美艳绝伦的面孔上荡漾着明媚的笑。

惜君微张着檀口，没能吐出半个字，露出疑惑的表情。少许，楼千霜目视前方接着往前走。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楼千霜微笑着说，“也碰见过很多人。大概是五年前吧，我到了西北的一个镇子，叫什么，我忘记了。就是在那里，我碰见了耶律天圣女，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可她见面就要杀我，理由呢，很简单，她自惭形秽，觉得长得没我好看，因此动了杀心。草原人嘛，性子直，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我是知道的。惜君你也知道，我武功其实不怎么样的，和她过了几招，我就打不过了，眼看她的刀刃就要刺到我身上，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并带我逃脱她的追杀。你猜猜看，这个救我的人是谁？”

“不会是……梦月？”惜君沉吟道。

楼千霜闻言挑了下眉，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是她……”楼千霜不禁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救我，也是救她自己吧。”

“梦月她，发生什么事了？”惜君追问道。

楼千霜却摇了摇头，看似不想解答她的疑问。

“不是不能说，你若真想知道，以后有机会自己问她吧。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今日再见耶律，恍如隔世，从她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我知道她肯定会动手。不过……”

她停顿下来，走上拱桥的台阶，这才接着说道：“惜君很厉害呀，而且你丝毫不为她迷惑，一旦风吹草动，你肯定有所反应，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这样还是……”惜君微微抿唇，用力握紧了无名剑，注视她说，“不能这样冒险，心存侥幸，再出现这样的事，请你提前跟我说，我不想你以身犯险。”

楼千霜对她勾唇一笑，算作回答。

这时，沉默一路的顾彤云接话道：“刚才楼姑娘一番话，解释了耶律对你下手的缘由，可你说，耶律要杀的人应该不是你，难道这塞外的歌舞班来到汉地，另有所图不成？”

“你说呢。”楼千霜笑道，“在见到她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异域舞姬叫什么，是何身份。若不是我对她有深刻印象，我怎能认出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契丹国长公主。她要杀我，自己来就好了，早些年干嘛去了。这次他们隐藏身份，假扮成歌舞班来到汉地，如此兴师动众，巧立名目，怎可能只是为了刺杀区区一个平民女子？”

见二女若有所思，楼千霜今天心情好，便耐心解释道：“舒州是连接南北、东西的交通要道，从这里，向北，直达京城，往南，通往江南嘉陵府。所以我猜，她肯定另有目的，她真正要刺杀的目标，定是足以对契丹、大楚两国造成极大影响的重要人物。”

“呃……”顾彤云震撼不已，不禁停下脚步，迟疑说道，“他们的目标，不会是圣上吧……”

“你的问题，只有她自己能解答。”楼千霜耸耸肩说，“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外族刺客屠龙成功的先例，而且当今天子即位至今，一直休养生息，从未对塞外用兵，应该没人恨得想杀他吧。”

“但愿天下太平。”顾彤云感叹道，然而她清楚的明白，不论清平安乐之盛世，抑或群雄逐鹿之乱世，朝堂之上从来都是暗潮涌动，争权夺利的自然法则，千百年来未曾改变。

随后三人到饭店吃午饭，四菜一汤，其中有舒州特色的红烧狮子头，外加一壶香茶，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惜君陪楼千霜、顾彤云回顾府之后，打算再向听风楼打听灵儿等人的消息，路过告示墙，官差刚好前来贴告示。

赫然是悬赏缉拿灵儿和侍剑的海捕令！

而赏金竟然高达十万两白银！

官府倒是不用太担心，只要灵儿躲藏起来，没有得到消息，官府是不会派人四处追查的。可这十万两赏金却是一道催命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巨额赏金，恐怕整个江湖的赏金猎人都将按捺不住出手！

灵儿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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