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江湖排名第一的赏金杀手“夺命双雄”程威、程武两兄弟,深夜拜访了长河盟大当家韩振的宅院,据称得到线报,朝廷钦犯,杀死羽林军羽林郎朱远的凶手,赵灵儿、侍剑二人将乘船入川。
被此二人抓捕的江洋大盗不计其数,不夸张的说,强盗劫匪听到他们出没的关系,便会望风而逃,但往往无济于事,最终都将落入他们手中。而他们之所以是第一号的赏金杀手,武功高强是最基本的一方面,另外,他们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犯人行踪不定,很难凭两个人的力量找出犯人所在。
他们拜访韩振的缘由,正是请韩振协助抓捕二女。虽然有船的不止长河盟一家,可除了运送贡品的官船,一般人入川,只有长河盟的船可选。
长河盟和官府多有来往,因此,协助缉拿朝廷钦犯,便是义不容辞的事。韩振需要做的,不过就是下一道命令,让各处码头留意两个年轻女子,称得上举手之劳。
钦犯一旦被程威和程武成功缉拿,赏金的一成便归长河盟所有,一万两白银啊。这不是什么违背江湖道义的事,而是正义之举,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韩振答应了下来。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几年后,他会因为这个决定悔恨终生。
这时,江州码头附近,一家叫“孙记”的茶棚。
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客走了进来,也不吆喝,径直走到一张空置的木桌旁坐下,小二连忙走上前去擦桌子,听完客官的要求,连连点头,把手巾搭在肩上,扭头叫道:
“清茶两碗——”
和女客隔了两桌的位置上,四个戴着斗笠的江湖人围坐在一起,他们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看。
“又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打扮,帷帽挡住脸,无法辨别。”其中一人摇摇头,压低嗓音道。
他们一大早就到这通往码头的必经之处守候,等了没多久,便走来两个结伴同行的女子。他们设法让二女显出相貌,结果却大失所望,虽说都是年轻的女子,但和海捕文书上描述的特征却有所出入,一看就知道是不同的人。
然后,他们接着观望,这一看,就让他们察觉出了端倪,除却开始的两位,后来又有好几拨两两同行的女子去往码头,她们上的船,虽然不全是前往西川的,但无一例外,全部是逆流直上、往西边走的。
“你们说,听风楼是不是在耍我们。”腰带上挂着铁钩的壮士气愤道,“他们要么和那两臭丫头串通好了,要么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编了个消息愚弄我等!”
“别说气话,听风楼不敢这样做事,否则哪有今日的地位。”
“她们在官兵守卫的法场尚能逃出生天,”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鬼箫此人,足智多谋,朝廷发下海捕文书,通告各州缉拿,他肯定猜到我们在码头守候,故设下疑兵,迷惑我等。我们只要沉住气,目标一定会出现。益州,她们也一定会去。益州刺史和乐安侯素来不和,偌大的天下,只有西川的高山深林才是她们的藏身之所。”
“不错。”
“在理。”
其余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
“看来,再等下去也是无用功,”那人继续说道,“所以入川船只都要在泸溪停靠、换船,疑兵虽多,但真正入川的只有赵灵儿、侍剑二人,我等火速赶往泸溪,拦截她们!”
众人交换了眼色,说到做到,即刻动身!
一艘甲士护卫的大船正停泊在码头水域,十来个身穿短打的汉子正往船上搬运粮食、蔬果、酒水等物。这是官府的船,打着安抚使的旗号。
去年冬天,西南罗诏国发生王嗣之争,双方军队爆发大规模战斗,致使千余难民翻过山岭,逃到了蜀南。本来,官府也是极为重视这些难民,设下安置地,供他们居住。益州刺史上折子,将此事报告朝廷,朝廷下诏,待罗诏国战火平息,遣返罗诏国民千余人。今年三月,中旬,突然有一个罗诏人被杀死,一些愤怒的罗诏人一致认定几日前和死者产生口角的本地人就是杀人凶手。这本是一件非常小的事,却让县令一时间感到为难,死者是外国人,事关两国邦交,他一个小小县令实难处理,左右权衡,他慎重的将此事上报州府,刺史又上报朝廷。这一来一回,少说得半个月,人命关天,急剧变化的事态让人猝不及防。未等官府进一步处理,愤怒的罗诏人就打死了他们以为的凶手。本地村民本就厌恶这些鸠占鹊巢的罗诏人,这样一来,厌恶直接变质成仇恨。
西川向来武道兴盛,闻名天下的唐门、青城等武林大派的基业皆在这里。见官府推辞拖延,有人不嫌事大,以驱除鞑虏为由,纠集了几百号人,包围了安置地,要南诏人交出杀人凶手。
最终,演变成楚民和罗诏人的大规模械斗,直至双方死伤惨重,官军才姗姗来迟,勉强稳定了局面。
如今,罗诏国战乱平息,新王登基。朝廷特派安抚使入川,全权处理罗诏人归国等一切事宜。
管家叩响了安抚使张大人的舱门。
“大人,御史大夫南宫骏的女儿,怜心小姐求见。”
“请小姐进来。”
舱门打开,一名十分貌美的紫色罗裳女子款款走进来,两名仆从亦随她进入房中。
张贺搁下手上书卷,起身拱手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啊,哈哈哈。”
“张伯伯。”南宫怜心微笑着施礼,随后扬起一张清雅明丽的笑脸,“几年不见,张伯伯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抖擞呀。”
“欸……”张贺挥了下手,一边请她入座,一边笑道,“小姐就不要消遣我啦,老咯,老咯。”
“怎么会,张伯伯年轻的很!”
张贺哈哈大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说吧,遇到什么难处了?”
安抚使乘坐的大船经停江州,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安抚使是张贺张大人,对她们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若非如此,南宫怜心的计划很难实施下去。
南宫怜心敛起笑容,肃然道:“张伯伯需得保证,此事不能让这间屋子以外的人知道,怜心才能说。”
张贺知道这位同僚好友的女儿是极有主见的人,她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他于是叫侍从下去,守好门,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保证。”他举起手掌说,然后望向南宫怜心,“现在可以跟我说说,这两位客人的身份了吗?”
南宫怜心却不打算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您可记得富阳侯文升?”
“当然记得。”张贺回答,“他还在世的时候,我和他偶有来往,只是发生了那件事……小姐想说什么?”
“受赵愆太子牵连,”南宫怜心说,“老丈人文升被革去官职,虽未削爵,但文家在京城的处境岌岌可危,如履薄冰。建元四年,富阳侯家仆打死了人,文升怕惹出事端,想私下了结此事,于是拿钱抚恤苦主。本来嘛,这事应该就此结束的。可惜节外生枝,被大将军的家臣发现,告到了衙门。最后判了文升管教不严,致使家仆逞凶杀人,事后又徇私枉法,深藏不报之罪。富阳侯爵削除,凡十五岁以上男丁流放西南化外之地,女眷充入乐籍。”
“唉,可惜啊。”张贺喟叹着站起来,沧桑的面孔上浮现痛苦之色,“太子可惜,天下可惜。”
良久又是一声长叹,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下来说,“小姐有所不知,富阳侯一家其实并未抵达岭南,出了京城,文侯爷和夫人就双双自缢身亡,其女文鸢起先被带入京城教坊,后来就下落不明了,不知流落到了何处,是死是活。”
“如果我说,文小姐如今走投无路,张伯伯可否为她提供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避难所?”
“这是当然,我张贺也许没什么能耐,但庇护一位女子,还是办得到的。”
见状,方才跟着南宫怜心走进来,身材较高的仆从走到张贺身前,施礼道:“张大人,小女就是文鸢。”
“快快请起,哈哈哈,好啊。”张贺眼中的惊讶登时变成了惊喜,感慨万千,说道,“文小姐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令尊令堂泉下有知,可以瞑目矣。当前,我身在外地,不能为文侯爷尽一份力,说一句话,心里确实过意不去。今日得见小姐安然无恙,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承蒙大人挂念。”文鸢客气地说。
张贺连连点头,然后他将目光转向文鸢身旁的人,细看之下,这眉眼……好像有些面熟。
“这位是……”
张贺陡然站起,上身前倾,一双阅尽世间沧桑的法眼死死盯着她,双手剧烈颤抖着。
“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张伯伯向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南宫怜心插话道,走过来说,“晚辈斗胆问一句,阁下初心改否?”
张贺闻言,凛然道:“张贺做人做事,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人心恒古,焉能改否?”
“文小姐,你听到了。”见文鸢点头,南宫怜心对她说,“她的名字,还是请你告知张贺大人。”
文鸢张口欲言:“她——”
“不!”张贺抬手制止了她,别过脸,喃喃道,“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说,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就够了,够了。她没有食言,她做到了……好,很好。”
说罢,他朝向灵儿,神情肃然,一拂袖子,徐徐下跪、磕头。
灵儿吓得后退了一步,左右顾盼,“他怎么了?他、他这是——”
然而无人回答她,南宫怜心紧抿着唇,默然不语,张贺这一跪,便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灵儿果然是……
文鸢紧紧拽住灵儿的手,眼睛盯着匍匐在地的张贺。
她小时候见过张贺,京城百姓都说他是刚正清廉、为民请命的好官,今天再见他,依旧是一身正气。他明明已经肯定了灵儿的身份,但他不想听到灵儿的名字。并不是他胆小怕事,他若是怕事之人,就不会忤逆圣上,屡次入狱了。他这是在保护灵儿,只要他没听到灵儿的真实姓名,灵儿,就依然是灵儿,与世无争、幸福快乐的灵儿。
稍许,南宫怜心上前扶张贺起来。
只见张贺已是老泪纵横,他取出手巾擦了擦脸,稳定下情绪,说道:“你们的事情,我也不想听了。南宫小姐搭顺风船去西川游玩,我累了,叫张五给你们安排房间。”然后,他背过身,挥了挥手。
南宫怜心道谢。
文鸢旋即拉着呆愣的灵儿随她离开。
张贺生活节俭,此次出行,随员并不多,除了老管家张五,就是钦差卫队,所以很多舱房都还空着。张五本来给她们每人安排了一个房间,但灵儿和文鸢初尝情爱的甘甜滋味,正是如胶似漆的蜜月期,怎可忍耐隔墙相思之苦。虽然舱房床铺略显狭窄,两人俱是女子,却觉得刚好凑合,因此,张五一走,文鸢便走到了灵儿房里。至于为什么不去文鸢的房间,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她的房间和南宫怜心挨着,那些羞人的话,让外人听到总是不妥当的。
此前在山庄,虽然暂时脱险,却余惊未消,终日惶惶,不得安睡,思虑往后该何去何从,两人都没有心思想那情爱之事。现在,她们有张贺护佑,南宫怜心随行保护,搭乘的又是官船,到西川的路,应是一路顺风的,她们终于可以放下心,好好欣赏沿江美景。
依偎在文鸢怀中,灵儿心中充满了疑惑。
“鸢儿,那个张大人,为什么突然向我下跪啊?”
文鸢是心心思细腻的女子,在教坊和醉仙楼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少女小小的心思,根本瞒不过她,她知道灵儿会问这个问题,因此早就想好了答案。
她说:“他透过灵儿,看到了一位故人,一时情绪激动,行了大礼。我看呀,灵儿不用多想,继续和我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哦,那个……我给你讲故事,你可得给我奖励!”
“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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