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湘（上）

那年冬天，我十二岁。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屋顶、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我披着火狐斗篷，和一群小宫女在寝殿前的庭院中玩雪。

突然，我看到檐廊下站着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那女子身穿白色斗篷，挽着端庄的发髻，流银鸾钗，琉璃步摇点缀其中，檐廊下的光照不是很好，面容看不太仔细，但那双眼睛很亮，波光盈盈，我感觉那人在注视着我。

等反应过来，我发现，我不由自主走到了穿着白色斗篷的女子面前。

我和她中间，只隔着一道栏杆。

“好美……”

“呵呵呵……”女子轻笑着，笑声如银铃一般，并且仿佛具有某种魔力，深深地吸住了我的目光。

我微微张开嘴唇，眼中满是惊艳。

“你是在说我么？”女子眨了下星眸，笑意盈盈，促狭地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我。

我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话，脸登时犹如火烧一般，羞赧不已。

“你是谁？”我问。

“我么……”女子拖长语调，过了会儿，她眼睛一亮，对我说，“你可以叫我姐姐呀！”

“我有姐姐。”我回答说，“可我很少见到她们。”

“唔……为什么呢，她们不喜欢你吗？”那女子关心的问。

我摇摇头，“因为宫里的规矩，她们长大了，不能住在宫里，即使进宫，她们要拜见父皇、母后，没时间陪我。”我顿了下，看着女子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问别人名字之前，不应该先报上自己名字嘛。”

“你说得对，你可以叫我蕙仙，或者仙儿。”我继续望着女子，“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是不是轮到你了？”

“仙儿……果真是人如其名，长得跟仙女一样，真可爱呢，决定了，姐姐就叫你仙儿了！”

女子直接忽略她的疑问，兴致勃勃地表达对我的喜爱。

听她夸赞自己，我只好红着脸回应她：“嗯……”

这时，一个丫鬟急冲冲地走过来，焦急地说着：“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夫人正等你呢，我们该出宫了……”丫鬟注意到廊下的少女，疑问道，“小姐，这是？”

女子没有理会丫鬟，而是对我绽露微笑，上身微微前倾，用她那悦耳的声音说：“小家伙，真是抱歉呢，姐姐要走了，相信不用多久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会做一个‘有时间陪你’的姐姐哦。”

说完，女子勾了下我的鼻头，转身的同时，一阵香风轻轻拂过少女的脸颊。

到了晚上，我跟母后一起用膳，问起这事。

母后听完我的描述，心下明了，遂告诉我：“那是文侯爷家的小姐，单名一个‘湘’字，你碰见她了，可跟她交谈了？”

我点点头：“她站在远处看女儿在玩雪，我跑过去问她名字，没等她告诉我，她的家人就找来了。母后，我可以跟她玩吗？”

皇后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面容慈爱：“当然可以啦，她来宫里不便，你要是喜欢她，就到侯府去找她吧。”

“这么说我可以出宫？！”我眨了眨眼睛，难掩心中的激动，我迫切想知道答案，并且是肯定的答案。

“你得先答应母后。只准许跟文湘在一起，不能一个人乱跑，天黑之前必须回来。记住这三点，你才可以出宫。”

“嗯嗯。”我握紧拳头，连连点头，“女儿记住了，母后真好！！！”

母后会心地笑了。

翌日，我难得起了个大早，侍女服侍我梳洗打扮，当早膳端上来，我看了一眼，全部赏给了下人，因为我想和漂亮姐姐一起吃。

马车刚刚停下，在宫院门前等候的我便带着贴身侍女钻了进去，母后已经安排好了，车夫驾车一路出宫门，驶入御街。

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文府大门口。

我跳下马车，心情不禁有些激动，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车夫走上台阶，对门房悄悄说了几句话，守门的仆役立即在前面引路，带我们进府。

老侯爷听说圣上宠爱的嘉敏帝姬驾临，连忙携夫人、长子、长媳前来迎接。

“大家不必拘礼，”我说，“母后已经恩准本宫可以和文湘姐姐时常往来，以后本宫说不定会常来府上，叨扰之处，还请大人谅解。”

老侯爷说：“哪里的话，殿下驾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老臣唯恐怠慢了殿下。”

“这你不用担心……”我忽然瞥见大公子怀抱里的小女娃，于是走过去，小女娃对突然出现在头上的我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眼里透着困惑。

她肯定在想，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呀？

“她是谁？”我问，一边伸出手指捏了捏小女娃粉嫩的脸蛋儿。

令所有人感到惊奇的是，她不仅没有生气，还对我咧嘴笑了出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乳牙，我也对她笑了。

“这是小女，乳名鸢儿。”大公子回答道。

“真可爱。”我称赞道。

这时，身侧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这不是小仙儿吗，你怎么到姐姐家里来了？”

听得出来，她的话语透着惊喜。

我满脸欣喜地看将过去，尚未开口说话，只听老侯爷斥责道：“没大没小，成何体统！这是圣上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嘉敏帝姬殿下，还不快行礼！”

碍于父亲的威严和面子，文湘对我施万福礼，“臣女文湘叩见帝姬殿下。”

其他人或许没注意，目光被文湘吸引的我却看到，她偷偷对父亲翻了个白眼。

我不由感到好笑，没想到看似端庄贤淑的侯门大小姐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果然是个“特别”的姐姐呢……

我亲自上前扶文湘起身，露出笑容，说：“姐姐不必多礼，我就是特意来找你的！昨天你说的话，我清清楚楚记着呢，你一定会好好招待我的，对吧？”

“仙儿这么早就到了，想必没吃早饭吧，正好我要吃了，要不要跟我一起？”

“好啊！”我高兴地回答，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难得她跟我心有灵犀，接着，我回头对杵在那儿的一大帮子人说：“有文湘姐姐招待我就可以了，大人和夫人也请自便吧。”

“是，老臣知道了。”老侯爷说，不忘告诫文湘：“湘儿，好生招待殿下。”

“爹爹你就放心吧，仙儿跟我投缘，她满怀期待地来，我肯定会让她高高兴兴的。”

说完，文湘带着我走向她自己的院子。

“说实话，”文湘牵着我的手，面带微笑，“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我还想着，过些天进宫的时候，顺道看看你呢。”

我以前从未在宫里见到她，于是问道：“姐姐为什么进宫？”

“这个嘛……是大人的秘密哦，你现在还小，不方便告诉你。”

“哦……”我有点儿失望，仰起头望着女子的侧脸，又问，“昨天，你为什么站在走廊下？”

文湘看看我，又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耳边传来簌簌的声响，那是树枝无法承受积雪的重量而变得弯曲，碎雪掉落发出的声音。

“呐，你相信缘分吗？”

“缘分？”我想起她刚才说自己跟她投缘，“是指你和我吗？”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缘分，”她淡笑着说，“我跟你说呀，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走进那个院子。一群小女孩的笑声，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对吧？可是，当自己反应过来，你已经闯进我的视线里。”

我有些懵懵懂懂，虽然她说的每个字我都听懂了，却不解其意，想了会儿，仍然没有想通，不由喃喃地说：“缘分真让人捉摸不透……”

“好啦，小姑娘别想太多，否则会变迟钝的！”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她说的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刚才见到了我的小侄女，是不是很漂亮？”

我绽放笑容，说道：“对呀，粉嘟嘟的，好可爱，她还冲我笑呢！”

“这说明她喜欢你呀，”文湘说完却露出愤愤的表情，“那丫头对我的态度却截然相反，无论我怎么逗她，拿好吃的哄她，她都板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我，或者无视我，我明明是她的亲姑姑……我真羡慕你呀，小仙儿。”

我听完一愣，我总算明白小小的文鸢对自己笑的时候，大家为什么露出惊奇的表情了，原来小丫头对他们的态度……

“嗯……”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她？

可用什么安慰呢，我不知道……

此时，我们来到一座小院的围墙外面，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梅香，只见一支盛放的红梅越过墙头，轻轻摇晃，像是在欢迎客人到来。

“到了，小仙儿，欢迎来到我的小天地。”文湘笑吟吟说。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精巧雅致的房间，空间不大，却很温馨。从地毯、挂轴，到桌椅、几案、盆花、挂帘无不彰显主人的眼光独到，心思细腻，在那五光十色的珠帘之后，就是惹人遐想的美人香闺。

这些对我来说，仿佛一个崭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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