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夜歌

萧绮罗搬家只用了半日就完成了，搬到新居的东西里面，书籍字画占一半，再就是八个红皮箱子的衣物，以及三个箱子的杂物。

她住的地方是清晖殿后园西阁，从这里到毓灵的寝殿不过百步之遥。

蕙仙回宫那日，大家共聚一堂，蕙仙只知宫里有这么一位太妃，并未与之交谈。后来听毓灵多次提及萧绮罗，从而了解到萧绮罗多舛的命运，不由心生感慨。今日终于得到机会和她说话，寥寥数语，蕙仙对萧绮罗温雅娴淑的气质有了几分把握，不禁直言：“往后大家同住一座宫院，应经常走动。”萧绮罗称是。

清晖殿用的都是亲近之人，萧绮罗在这里十分安全，所以，唐漪兰贴身护卫萧绮罗的任务便暂时取消了。自从她接到仪华卿带去的南宫怜心的亲笔书信，马不停蹄赶到京城，共同护卫毓灵，这几个月的时间，她一直没有机会出去走走，毓灵便给她和仪华卿放了十天假，到京城随处逛逛，除非接到紧急传召，这十天她们可以不回宫。

唐漪兰自然是高兴不已，次日便收拾了细软，和仪华卿出宫去了。

南宫怜心不能同行稍微有点遗憾，无奈，她是毓灵的左膀右臂，毓灵离不开她。

毓灵跟她讨论了此前萧绮罗关于刺客真正意图的猜想，一致认为，数月的查探都没有结果，再查下去也是徒劳，明智的选择，应该暂且放下，着眼于别的事情。

别的，指的是水素玄。

水素玄的来历、目的，至今没有明确的定论，随着她的身子渐渐好转，她的记忆也在恢复，多与之交谈，或许能够得知不易察觉的关键点。毓灵事务繁忙，不可能隔三岔五地去看她，这项任务，交给南宫怜心，毓灵最放心。

中元节那天，宫里派人到洛河边，以酒肉、糖饼、水果等祭品，请三清观大法师开坛作法，祭祀鬼神。

到了晚上，无数河灯流淌在洛河、伊水上，站在高处俯视，犹似两条光河，带着人们的祈愿，流向远方。

毓灵携宫眷乘画舫游河，包括蕙仙在内，每个人都放了一只河灯，尽管她无法用双眼看到这绚丽的景象，但她可以用心去感受，这热闹的气氛，这潺潺的流水，这温暖的河灯。

妙玉可能是一船人里面，最兴奋的那个，她不仅和天子、太后、太妃、长帝姬乘船同游，她还和她们一起放河灯，观览同样的美景。

少女稚嫩的小脸上洋溢的笑容，天真无邪，一尘不染。

虽说她有点儿刁蛮任性，但不失为一个惹人怜爱的好孩子。

毓灵走过去拍了下少女的肩头，她一脸惊喜地转过头来，见是毓灵，却连忙敛起笑容，做出恭敬地样子，她在心里，仍然十分畏惧，当她知道自己大声指责的女子是当今天子时，当时就因为恐惧流出了眼泪，当皇帝的，哪个喜怒无常，一句话就决定人的生死，她不想死。

毓灵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头发，颇有些无奈，安抚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妙玉，我好像没有对你发过怒吧。”

妙玉垂首嗯了一声。

毓灵心里默叹，知道她不敢直视自己，遂将目光投向顺着河水慢慢流淌的河灯，轻声问道：“好看吗？”

妙玉慢慢抬起头，回答说：“……好看。”

“你如果不想继续留在宫里，”毓灵说，“我可以放你出宫，你也不用再当道士，我给你一间铺子，你可以过得很安逸，而不是像现在，整天担惊受怕。”

“……”妙玉转头望向毓灵，星光璀璨的眼眸却透着难以置信。

毓灵又问：“你说呢？”

“我……”

“呵……”毓灵忽然笑了下，说：“你先别急着回答，是我太心急了，好像我在逼你走似的。留下或者出宫，这对你来说，是一个难题，也是相当重要的决定，我不该催你，你自己花点时间仔细想一想吧，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我尊重你的决定，绝不为难你。”

妙玉抿唇点了点头。

“那么，气氛这么热闹，妙玉，你就不想对我笑一下吗？”

妙玉怔怔地看了毓灵片刻，嘴角上扬，渐渐绽露一个略显矜持的微笑。

“妙玉很漂亮啊，笑容也是如此迷人呢，我很喜欢。”毓灵称赞道，少女顿时羞红了脸，转过头去，不愿再面对她。

“呵呵……”毓灵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却未继续为难害羞的少女。

“毓灵，过来这边。”

听到上官棠叫自己，毓灵遂走过去，“棠儿，怎么了？”她问。

“你看那边。”上官棠指着对面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毓灵放眼望去，只见随河风微微摇摆的白色纱帐之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身姿绰约，应是一名女子。

不知不觉，岸上的喧闹逐渐减弱，直至消失。

但人仍然在原处，只是目光被奇妙的景象所吸引了。

忽听那女子唱道：

别日何意会日难，山川遥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

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鸽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

……

女子的歌声清丽婉转，虽没有丝竹管弦相和，却将那凄凉的哀思完美地传递出来，余音在人们心中久久回荡，想必飘荡在天地间的游魂听闻此歌，能够得到些许慰藉。

不知道为什么，毓灵感觉那女子再看自己，但她们相隔的距离实在太远，这又是在晚上，那女子在毓灵眼中只是一个缥缈的影子，她怎么可能看到自己呢？

可是那感觉，却是如此的真实。

画舫随波逐流，丽人的身影愈加模糊。

“没想到能遇见这等奇女子，只是那歌声，听着让人伤感。”上官棠喃喃地说。

毓灵随声附和，留上官棠一人独处，对南宫怜心说：“我刚才看到了唐师姐她们，你能找到她们吗？”

“陛下有事交代师姐吗？”南宫怜心问。

“那女子尚未走远，我想请师姐们跟过去，查查她的来历。”

南宫怜心点了点头，“我告诉她们。”她转身交代一名侍卫，侍卫乘小船上岸，找到在岸边游览的唐漪兰、仪华卿，把事情和她们说了。

两人方才看到了唱歌的女子，遂沿着河岸追去。

夜色已深，毓灵等人在行人较少的杨桥上岸，乘马车回宫，赵陵容和侍女映寒搭乘另一辆马车回长帝姬府。

明月如盘，高高悬挂在夜空中。

耳边传来文鸢均匀的呼吸声，想必已经睡熟，毓灵却依旧睁着眼睛，不知怎么的，她没感觉到睡意，她看了看文鸢恬静的睡颜，在心爱女子如玉的额上轻轻印上一吻，然后起身下床，随便披了件衣裳，走出寝室，示意守夜的宫女不要声张。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走进了后园，正站在西阁门前。

令她感到诧异的是，里面居然亮着橘色烛光。

踌躇片刻，她上前轻叩门扉，叩门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开门的是一个跟了萧绮罗很多年的婢女，皇帝陛下深夜到访，让她相当讶异。

“她没睡？”

“太妃在看书。”

毓灵点点头，叫她去休息，自己一个人上楼。

萧绮罗看书入神，毓灵走到她身边，她方有所察觉。

“陛下，你——”萧绮罗目光惊愕地看着毓灵，不明白她为何这时候来这里。

“睡不着，”毓灵望向她手上的书卷，“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本经卷，臣妾叫人奉茶。”说着，她合上书，准备起身。

“不必麻烦了，我不渴。”毓灵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制止道，然后自己也坐下来，“太妃深夜研读经书，可是想念先皇了？”

萧绮罗神色黯淡，叹了声气，说道：“益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想他、念他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了，如果我的思念能传递给他，在那个世界，他就不会感到孤单了吧。”

“一定会的，太妃。”毓灵说，“在我懂事之前，我的亲生母亲就早早的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娘亲的记忆。师姐和师父对我很好，她们关心我，爱护我，把我抚养成人，我的回忆充满了快乐和幸福。母爱，对我来说，与其说是缺失，更不如说是遗憾吧。我从蕙仙姑姑那里听到了关于娘的一些事情，我发现，我也许不是在大家的期望中降生的。而这个人，正是我的娘亲，对她来说，我带给她的，可能是罪恶和痛苦……”

“陛下……”萧绮罗怔怔地看着毓灵，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你想知道吗？”毓灵反问。

萧绮罗犹豫了，她不知道，也不敢猜，自己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什么？/

毓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话说回来，那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没有经历那些……娘亲肯定会很宠爱我的，毕竟我聪明又漂亮，大家都喜欢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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