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

如果选择离开皇宫，毓灵承诺过，会给她一家店铺，若勤加经营，可保从今往后衣食无忧。

皇帝向来是一言九鼎的。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她将彻底告别现在的生活，同时她将得到自由，过自己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地生活。

但是，她不知道希望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离开皇宫，离开待她严苛、却处处透着关心的师姑，离开这个明明是皇帝、却很温柔，像姐姐一样的人。

离开熟知的一切，她能获得幸福吗？

她不知道，她不确定。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短，她还没有想明白……

见她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出声，毓灵轻笑道：“是我太心急了，这是个很重要的决定，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想通呢。抱歉呢，妙玉，我不该催你。作为补偿，我明天带你到宫外去玩，你想去吗？”

“诶？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跟你……跟陛下出去玩嘛？”

少女水灵灵的眼眸闪闪发光，由内而外散发而出的激动喜悦，深深的打动了毓灵的心。

毓灵不缺乏亲情和关心，但说到少女时代的友情，她也确实没有，并且，在妙玉之前，她没有投注爱心的对象。

或许，在妙玉心里，她并不是朋友的最佳人选，可这并不妨碍她关心爱护这名小小的少女。

毓灵扶着少女瘦小的肩头，温柔笑道：“我说话算话，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少女紧张地看着明媚动人的女子，不知道她会要求自己做什么。

“在外面的时候，”毓灵说，“我希望你叫我姐姐，就是‘姐姐’，不带名字。怎么样，你可以答应我吗？”

少女灿然一笑，连连点头。

“姐姐！”

少女的声音娇软清脆，犹如天籁，悦耳动听。

毓灵十分受用，心里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抬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秀发，少女小脸蛋儿变得通红，冲毓灵吐了下粉嫩的香舌，羞愤不已的跑掉了。

天知道她叫这声姐姐，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

翌日，用完早膳后，毓灵便带着出宫去了，马车拐进一个无人的胡同，两人就在这里下了马车。

妙玉今天穿了一身对襟襦裙，配色清新淡雅，秀发盘成高高的丸子头发髻，饰以精致的珠花，俨然一个大户人家亭亭玉立娇俏可人的豆蔻少女。

相对而言，毓灵发上的装饰就要简单得多，只用了一支玉簪挽发，穿着相对简朴素雅，和妙玉走在一起，绝不会掩盖少女的光彩。

日头还不算炎热，毓灵便没有把伞撑开。

“好多人啊……”一走出胡同，御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摩肩擦踵的热闹景象闯进少女的视线，她情不自禁发出了惊叹。

在九玄观，她并没有多少机会上街，关于热闹的街道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和母亲一块上街的场景，那时因为她还小，母亲怕她走丢，一直紧紧拽住她的手，所以她能看到的其实很有限。

她跑进大街，有行人走来，害怕被碰到，慌忙闪避，却还是撞倒了人。

抬眼一看，却是毓灵。

毓灵轻轻裹住少女的小手，在少女面前扬了扬，歪头一笑：“这样就不会走丢了，小妹？”

“嗯……姐姐。”少女嗫嗫嚅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她不由分说，拉着毓灵向哪边走去。

这是一个卖糖画的摊子。

摊上摆着形态各异的糖画，小猫，小狗，鲤鱼，鸟儿等等，模样儿栩栩如生，十分讨喜。

摊子后面坐着一位灰白胡子的老人，见有人来，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对妙玉说：“小姑娘，有喜欢的吗？”

妙玉转动着乌黑晶亮的眸子，似乎在寻找什么。

“没有小兔子……老爷爷，你会做小兔子么？”

她脆生生地询问，显然，她想要兔子形象的糖画。

“小兔子啊，会做，会做，小姑娘你稍等啊，很快就好。”

说话间，老人用小汤勺舀起溶化了的糖汁，在光洁的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不一会儿，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就出现在妙玉眼前，造型完成后，老人用小铲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

“哇——”妙玉欢喜地接过糖做的兔子，迫不及待地伸出小舌舔了一下，香甜的味道通过味蕾扩散至口腔，她不禁弯起嘴唇，绽露幸福的表情。

毓灵从荷包取出一枚铜钱，交给老人。

“姐姐，你不要一个吗，真的很甜哦。”

毓灵回答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过很多糖，现在便不会想吃了。”

“哦……”走了两步，妙玉忽然停下脚步，把糖画举到毓灵面前，目光灼灼说，“那你……你尝一下，可以吗，又香又甜的……”

毓灵笑了笑，抓住少女的小手，檀口轻启，咬下一只兔耳朵。

“嗯——很香，很甜……我已经吃过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咯。”

“嗯嗯。”

少女的笑容仿若夏花般灿烂甜美。

包裹着少女柔软的小手，毓灵心里油然生出自豪，曾几何时，师姐也像现在这样，牵着她慢慢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能够感受到，那双呵护她长大的，温柔的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那是安心的感觉。

也许，毓灵从妙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们都有一颗脆弱而又美好的心灵。

已经长大的毓灵，愿意尽自己所能，呵护关心这名少女。

临近中午，天际浮现灰暗磷光，大风刮得街道两旁的树木沙沙作响，随几滴豆大的雨点而来的，是瞬间降下的瓢泼大雨。

小摊贩们手忙脚乱地忙着收摊，行人脚步匆匆，寻找避雨之处。

刚才还寥寥无几的饭店，此刻已然座无虚席。

所幸毓灵和妙玉来得早，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没多久，小二过来关窗，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雨水打湿桌面。

“说好带你出来玩的，没想到突然下这么大雨。”毓灵歉意地说。

妙玉摇摇头，“姐姐，我吃到了糖画，香喷喷的糖炒栗子，还见识了很多稀奇有趣的东西，我很开心哦，姐姐你是皇……日理万机，还特意带我出来玩，我真的好高兴，也十分感激。”

毓灵微微一笑，扬声催促小二上菜。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所以只点了几样招牌菜。

念及妙玉之前吃了很多甜的东西，胃口可能不是很好，毓灵先给她盛了一碗香浓南瓜汤，解腻之后方好吃饭。

她们现在的身份是姐妹，姐姐为妹妹做一点小事，实属正常。

虽说尊卑有别，妙玉理应反过来服侍毓灵，可她并非自幼在宫廷礼教约束下长大的孩子，在家的时候，她也曾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九玄观的规矩亦非特别不近人情。

所以，她就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别人切切实实的对她好，她的心自然偏向那人。

她把碗里的汤喝完，擦了擦嘴角，看向毓灵：“姐姐，下这么大雨，我们吃完饭回去么？”

毓灵往她的饭碗里夹了一块腊鸭，回答说：“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你若想回，我让人送你先回。”

“我跟姐姐一起。”妙玉说着，扒了一口饭。

“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怎么样？”毓灵问，随即又补充道，“平常人家的生活。”

妙玉闻言停止咀嚼，瞪着一双大眼睛，思索片刻，接着咀嚼了几下嘴里的饭菜，咕噜一声咽下。

“我想和姐姐、师姑在一起。”她目光坚定地说。

只见毓灵抿嘴一笑，柔声说：“好……这样，就什么都不会改变了。你能对我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你很快就能重拾快乐。规矩是必不可少的，有这些条条框框，所有事务才能井然有序地进行。不过，规矩是人定的，至少在清晖殿，不，不管在哪里，只要在我和姑姑身边，你希望你可以无拘无束的做任何事，说任何你想说的话。”说着，毓灵自嘲地摇了摇头，“唉，一不小心说多了，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菜都凉了，来，妙玉，快吃菜。”

妙玉歪头琢磨毓灵的话，还没想明白，听到毓灵叫她吃菜，遂停止思考，专心吃饭。

虽然毓灵的话有些难懂，但她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快乐的生活。

毓灵也派人去查过妙玉原来住的地方。

宅子早在几年前就换了主人。

据说，妙玉的父亲为了躲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她的母亲似乎回娘家了，可没人知道在哪，因为从来没有到过，妙玉自己也记不清。

也就是说，她已经无家可归。

尽管是毓灵先提起送她出宫，但说实话，毓灵并不放心她一个人生活，可如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毓灵会满足她，尽量给她优渥的生活条件，算是她多年照顾姑姑的回报。

她选择留下，对毓灵、蕙仙都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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