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郡主

宣政殿。

礼部尚书上奏：“官民齐心，夜以继日，永顺渠终于在今早恢复航运，满载粮食的三十条大船明日上午即可抵京，届时万民欢腾，臣请设坛祭祀洛河水神，祈愿风调雨顺。”

“臣等附议。”

“准奏。”

八月十四日这天，风和日丽，上东门外，三级二十七阶的夯土高台耸立在洛河北岸，台阶左右旌旗飘扬。

洛京城内万人空巷，洛河两岸人头攒动，离岸不远的河面上泊着几只装饰着彩色小旗的船只，每条船里都有九个头上扎着红巾的汉子。

祭坛左右参礼者众多，或跪坐，或站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钟楼传来悠扬洪亮的钟声，时辰已到。

嘈杂声歇，人们肃穆庄重。

献官、执事行四拜礼，盥洗，就位，焚香。

城楼之上，天子携皇亲众臣观礼。

传说洛水之神是一名天真活泼的美丽少女，而少女总是会情不自禁的亲近同样美丽的女孩子，所以，在迎神这个环节中，由一位身穿绫罗彩衣的俏丽少女站在祭坛上面，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毓灵居高临下，注视着祭坛上的少女，说起来，要不是昨天晚上见了面，她还真不知道皇室宗亲里面有这样一位光芒四射的人儿。

在祭祀洛河水神中跳舞的少女，对出身、长相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规定，要求身份纯洁无瑕，样貌清秀灵动，身材高挑纤细。

而这出身这一项就将绝大多数人拒之门外，须知，正常官宦大户人家的女子哪有学跳舞的？

舞艺是用来取悦人的，通常都是那些充入教坊的罪臣之女，以及靠出卖色相的青楼妓馆的女子才会特意安排学习这门技艺。

这些身份“特殊”的舞妓显然不适合出现在庄严的祭祀中。

挨家挨户去找会跳舞的少女显然不合适。

于是，毓灵下了一道诏令，命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王公、列侯推荐十二至十七岁的善舞少女在祭祀河神中献舞。

只要跳一段舞，就能得到圣上赏识和恩赐，这么好的事情谁不愿意做，但符合条件的，又确实是寥寥无几。

所以，没费多少功夫，那名叫丹青的少女就被送到毓灵面前，虚岁十三，她的父亲，就是那个后花园藏着几十万石粮食的梁王。

毓灵对这个囤积居奇，总想着发财的梁王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这个小女儿倒是生得可爱伶俐，讨人喜欢。

终于跳完了最后一个舞步，不去想是否出错，在乐声旋律改变后，赵丹青端起笑容，压抑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脚步平稳的走下高台，从两边身穿黑色祭祀礼服的中间穿过，来到观礼的人群当中，人们皆对她投来惊奇的目光。

赵丹青乌黑明亮的眼眸滴溜溜转动着，十分焦急，似乎在找人。

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下，她呀了一声，急忙转身。

“是你啊，吓死我啦！”

少女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说，来人是仪华卿，她负责接送赵丹青。

“郡主，你刚才从我面前跑过去了，我叫你，你没听见。”

赵丹青封号舞阳郡主。

“哎，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少女嘟囔道。

“总之，幸苦你了，郡主，我带你去见圣上。”

仪华卿说完牵起赵丹青因为出汗而有些滑腻的柔软小手，另一只手拿着剑，走在前头，护卫着她钻出拥挤的人群。

见她们走过来，毓灵面带笑容，对身穿织锦袍衫的中年男子说：“梁王，还没请教你，丹青贵为郡主，她跟谁学的舞蹈？”

“这……”

梁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是跟她的母亲。”

毓灵品出了他的犹豫背后的意味，显然，丹青是庶出，她的母亲很有可能是身份比较低贱的奴婢女乐之流。

“我喜欢她，梁王，你生了一个好女儿。”

听到毓灵直白表露对丹青的喜爱，梁王心里满是复杂，不明白皇帝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毓灵又说：“让丹青常到宫里走动，梁王，你看可以吗？”

梁王闻言一愣，旋即支支吾吾道：“这……当、当然，全照陛下的意思，小女能得陛下赏识，是她三世修来的福分。”

这时，赵丹青和仪华卿走到了近前。

侍女端来盛着凉水的面盆，赵丹青洗手擦脸后，对坐在首位的皇帝陛下行礼。

毓灵叫她平身，并赐坐，侍女为她端来冰镇的梨汁，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适才，我向你父王提起，让你以后时常到宫里行走，你的意思呢？”

少女粉雕玉琢的脸蛋依旧红扑扑的，犹如熟透的蜜桃，散发出缕缕甜香。

她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到宫里行走，是像那些穿着官服的官员一样吗？可我除了跳舞，好像没别的特长了呀，书也念得不够多。”

毓灵差点被她天真的回答逗笑了，一看仪华卿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敢情她还想为君王分忧呢！

倒是有志气……

可惜太小了。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到清晖殿来玩。”毓灵耐心向少女解释。

“玩！”少女宝石般晶莹璀璨的眼眸闪闪放光。

看来还是玩对她的吸引大，也更易领会。

毓灵兴致勃勃，刚要说话，却被梁王的干咳打断，少女犹如听到不能违抗的命令般垂下眼帘，放光的眸子瞬间失去神采，变得黯淡。

毓灵皱了皱眉，“梁王？”

“陛下，请容许臣收回刚才所言。”梁王说道，“小女性情顽劣，不知礼数，唯恐冲撞了陛下及后宫贵人，回去之后，臣必对她严加管教。”

赵丹青绷紧小小的身子，低头看着地面，或者什么都没看。

毓灵看了心疼，恼怒梁王出尔反尔，但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上官棠、萧绮罗都曾告诉她，要学会忍耐。

“这样，”毓灵说，“丹青进宫之后，朕让尚仪教她礼仪，她还小，学东西快，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的金枝玉叶，如果她真的冒犯了什么人，朕应该有资格指正她吧。”

“这……陛下执意如此，臣下唯有遵旨，丹青，快向陛下谢恩！”

赵丹青又惊又惧跪在毓灵跟前，“丹青，谢陛下隆恩。”

毓灵示意仪华卿搀她起来，然后吩咐盈冰准备一些小女孩喜欢的吃食，籍此安抚少女忐忑不安的心。

当祭祀逐渐接近尾声，小船上穿着红色短打的壮汉把祭品倒进河里，人群中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只见水天相接处，一条大船慢慢驶来，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只见其头，不见其尾的船队正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船上装载的货物，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东西——粮食。

毓灵霍的站起来，手握成拳头，“来了，船来了……”

赵丹青神情紧张地站在毓灵身旁，毓灵温柔的搂住她的肩头，看着她懵懂的小脸，笑道：“看到了吗，你所祈愿的，就是这条河像现在这样平静，南方的粮食就可以顺顺利利的运到这里，到你的家里，出现在你的餐桌上，填饱你的小肚子。”

“唔……”赵丹青小声嘟囔了几个听不清的字，她哪里听不出毓灵在调侃自己，只是碍于父王在这里，她不敢顶嘴。

看到她撅着小嘴的可爱模样，毓灵好心情的笑了。

真想捏捏这粉嘟嘟的小脸，手感肯定很好，可惜有碍事的人在，还是算了。

仪式也结束了，毓灵遂摆驾回宫。

用午膳的时候，毓灵对妙玉说：“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和你一般大的朋友了。”

妙玉想到昨晚在清晖殿见到的少女，好像是什么郡主的，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是郡主，我是个小道士，地位悬殊，我们也能成为朋友吗？”

毓灵愣了下，她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嗯……总之，处处看就知道了，别担心，你们年龄相仿，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妙玉点点头，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

赵蕙仙说：“妙玉你称呼灵儿姐姐，和我们是一家人，即使没有正式封号，你也不比王侯家小姐差，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恩宠，你不必过于看低自己。”

“是，师姑。”

文鸢有意无意瞟了毓灵一眼，毓灵低头吃饭，躲避她的目光。

见状，文鸢心里冷笑了一声。

萧绮罗将毓灵的神态看在眼里，不由感慨：今天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明天一个亲王家的郡主，照这样下去，往后，这清晖殿怕是会越来越“热闹”。

“我吃好了，”萧绮罗搁下碗筷，面向投来目光的毓灵，“下午我约了顾小姐讨论文选。”

言下之意，她不希望毓灵打扰。

“噢，好的，今天送上来的奏疏较少，我自己可以处理。”

毓灵对笼罩在她头顶上的诡秘气氛浑然不觉，但她领会了萧绮罗的意思。

萧绮罗慢条斯理地呷了口清茶，然后用浸湿的手巾擦了擦嘴唇，说了句“各位慢用”，遂起身离席，出殿门，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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