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法者的后街——Grey Area

（1）

大都会作为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官方不惜动用巨资，发射了数组专用的卫星“猎户座”，对大都会内的大街小巷都进行监视，纵使偶尔也会存在遗漏的角落，但处于这种严密的监视下，难免会给人一种个人隐私权不被保护的高压感。

基于各种权利、利益的纠纷，也有诸如让人们的精神得以放松这样悦耳的理由，如同无数政府不去承认却也默许的法律与规则盲区一样，大都会也存在几个类似的区域，聚集着各式各色上不得台面的店铺和沉迷于此的人们，而其中最早建成的是位于B区西南侧的边缘，编号为5的灰色地带，Grey Area。

这条街原本在战争中遭到了完完全全的破坏，原地只有一个直径超过10km的巨坑，深度比周围的街区也平均低个十几米，加上常年带有硝烟味道的浓雾弥漫，起初并没有常驻民在这里定居，但也正是这个特点，才被不法商贩看上。

刚开始只是一些人打起了帐篷，把这里当做交换和买卖特殊商品的据点，后来慢慢发展成有组织的商会，开始搭建起了板房和商店，连胆子大些的普通市民也压抑不住好奇心偶尔出入这里。

那时的大都会刚刚重建不久，得益于猎户座卫星的强大监视网，城市内部的犯罪率一直在降低，但相对的人们的压力得不到释放，不满的情绪不断上升，也鲜有外来人口的迁入和投资。

B-5区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个问题，虽然遭到了少部分比较固执的人的反对，大都会上层还是默许了这种地带的出现，甚至还暗中插入了自己的手下，以保证他们在灰色地带中也可以有立足之地。

直到现在，大都会中已经存在7个这样的街区了，它们有着自己的经济体制和规则，毕竟灰色地带并不意味着毫无秩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基本都归属于某一个组织或帮派，各自拥有自己的规章制度，随便去违反了的话，面临的可能是比触犯法律更悲惨的下场。

“所以说，我们跑到这里来干嘛？”

布伦达用袖口遮住口鼻问道，发现这个刺鼻的味道是来源于弥漫的浓雾后，便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这个嘛，总之跟着我就是了。”

天依，布伦达，娜塔丽娅，伊芙，一行四人行走在B-5区之中，在家中的一番讨论过后，布伦达本来准备把丹尼斯也叫出来，但打了几次电话后都没有接通就放弃了，不过这倒是让天依松了口气。

（到这个地方来的话，有丹尼斯跟着反而会徒增麻烦。）

为了不太引人注目，天依和伊芙都戴上了棒球帽，以便遮挡那显眼的发色，娜塔丽娅本来要披上初次见面时那件灰色大衣，不过因为会变得更加显眼被阻止了，相对的穿上了天依的一件带兜帽的蓝色外套，她本人似乎还挺高兴的样子。

“Metropoles里也有这样的地方啊，我都没有听说过。”

就算把兜帽压得低低的，也掩盖不住娜塔丽娅勃勃的兴致。

“当然，虽然说不上保密，但一般做宣传的时候都会刻意隐瞒这种地方吧。”

“那政府真的完全放弃这个地方了吗？”

“说是放弃，倒不如说暗中还在协助这里的发展，毕竟存在这么一个地区带来的利大还是弊大，也不太好说清。”

“啊，这个我懂的，就是利益纠葛吧。”

“随你怎么说。”

左顾右盼中她瞅到了街角上正在交换什么的两人，一面是捆成卷状的钞票，一面则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那是手枪吧，小天你不是说Metropoles是禁枪的吗？”

“所以说只要有心还是能弄到的啦，还有不要乱看，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哦~这样啊，”娜塔丽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猎户座卫星系统呢，它的监视网不能覆盖到这里吗？”

“不是不能，只是不去监视罢了，雾大什么的只是官方的借口。”

“就说有心的话还是能监视到这里的啊。”

很在意丽娅为何对这些问题如此感兴趣，正当想要询问时，却被布伦达打断了。

“话说为什么只有我不用任何变装啊。”

“反正没人会认识你，外表又没有什么别出一格的地方。”

“等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天依耸耸肩膀，错过了询问的时机，决定先把对丽娅的问题搁置下来。

环顾两侧的店面，应有尽有乃至包含各种稀奇古怪商品的商店，诸如小型赌场以及酒吧的娱乐场所，名字不敢恭维的大小餐馆，其繁华程度不亚于市中心的商业街，时值傍晚时分，大多数店家早已打开绚烂的霓虹灯来吸引客人，即使笼罩在雾霾之中，光线也足够照亮整条街，就是看得时间长了让人有些眼累。

他正在寻找的则是一类比较特殊，或者说是提供特殊服务的店。

“啊，找到了，就是这家。”

四人停在了一家装横着粉红色大灯的大门之前。

“世外桃源，洗浴中心。”

伊芙念出了这几个不断闪着刺眼灯光的大字。

“天依，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啊......”

“哇哦，没想到小天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呀。”

面对三人意料之中的反应，天依摘下了帽子，挠了挠头。

“我明白你们在想什么，不过不是那样的，进去后跟在我后边，不要乱说话，懂了吗？”

毫无表情的伊芙，一脸茫然的布伦达，不断偷笑的丽娅一齐点点头。

“好。”

他深呼吸一口，走上了门前的台阶。

世外桃源，这不伦不类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个给外人看的招牌罢了，稍有了解的人都是把这里称为“大浴场”，B-5区名义上的洗浴中心并不少，但提到大浴场的话就只可能指的是这家。

原因的话不单单是这里暗地里做着风俗店的生意，或者说风俗店不过是个随便做一做的外快罢了，大浴场真正经营的东西另有所在。

自动门向两边打开，一股饱含湿气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浴场特有的蒸汽与消毒液的味道，以及为了盖过它们而点燃的香烛的甜腻味道混杂在一起，突然涌入鼻腔，甚至让人产生的目眩感。考虑到一般客户的需要，大概燃烧的香料中本身就添加了能让人更加兴奋的成分吧。

入口的大厅两侧站满了负责迎宾的服务小姐，红色的迷你束身旗袍加上开得很低的领口，让人有些怀疑这到底还算不算旗袍。因为工作场地的原因还不至于浓妆艳抹，但嘴唇依然如刚采摘的苹果一般显得丰满而火红，还有一进门时齐刷刷地进行招呼的气势，让天依不由自主想要掉头逃跑。

（冷静冷静，目视前方，别想太多。）

他回以礼貌的微笑，大步向厅内走着，随后迎面而来的是身着相较于前者稍显优雅款式的蓝色旗袍的像是领班的人，露出非常熟练的业务式笑容。

“您好，请问是四位吗？”

迅速地扫视了他们一眼，发现了其中还有女生也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用非常悦耳的语调问道。

（这里女生也接待吗，不对，女生的话其实就是正常的洗浴按摩吧。）

“啊，不，我是来找老板的。”

“老板娘么，请问您贵姓，我马上去通知......”

“不是老板娘，是老板。”

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变化，但眉毛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跳动了一下，在不失待客之礼的前提下上下打量着他们，熟知战斗的天依也能看出来，眼前这位服务员还有两侧几位的身体慢慢紧绷起来。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糟了，有点太突兀了么。）

想要进入真正的大浴场的话，本来应该需要提前预约的，突然说出原则上只有背部人员了解的内情，原本是想要借此套个近乎，结果在对方看来反倒有些像是故意来找茬的，的确有些太欠考虑了。

天依这样想着，有些后悔没有事先联系一下，继续这么僵持的话，自己会被视为敌人也说不定。

为了不产生进一步的误会，明知危险他也没有露出一点备战的姿态。

正当两边都观察着互相的反应，天依也考虑着要不要先离开一趟重新再来时，救星及时出现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旗袍本身就被设计为能够最大程度反映女性身材与气质的服饰，就算是同样的款式，穿在不同人的身上就会显得截然不同。

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年龄大约已有四十上下的中年女性，只能用“贵人”来形容了。精心保养的皮肤尚不失年轻时的光彩，恰到好处的妆容完全不输给周围这些小她二十岁的姑娘，微眯的眼睛轻轻上挑，透露出的目光如同狐狸一般狡黠又不失威严。

常理上来讲，像有她这样身份和美貌的女性都会佩戴上相符的珠宝首饰，这样才能凸显出贵人的气质，对外人来讲也是一种对上下关系的宣称，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只有垂在胸前的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精雕成十字架形状的深紫色宝石，当然仅此一件也价值不菲就是了。

但天依知道，这么也做是有着特殊的缘由的。

领班立刻退往一边，当这个女性看到他时，本来严肃的神情眨眼间就转换成了见到熟人一样的笑容。

“哎呀，这不是天依小弟嘛，欢迎欢迎，这个领班是新来的，还不认识你，多有得罪了，”她回头示意了一下，让领班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这次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终于想开了要享受一下了吗，可以给你打半价哦，毕竟是老顾客了嘛。”

“老顾客？！”

天依感到身后布伦达的眼光在不断刺痛着自己。

“妮姐，玩笑话就到这里吧，我有事情找奥德叔叔。”

“嗯哼......”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正准备要点上，思考了片刻后又收了回去，“这三位小美女是谁，都是天依小弟的女友吗？”

“才不......！”

天依踩了一脚又准备说话的布伦达，虽然成功阻止了她，但也被回了一脚。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这么想的吧......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风，是位guardian，这位是娜塔丽娅，是军国的军官，这位是伊芙，是创世者。”

背后的三人，或者说至少其中的两人，面对如此直白的介绍都惊讶得张大了嘴，他挠了挠头，继续说道。

“不过这些你都知道的吧。”

“嗯，只是确认一下罢了，做这行的总得多一个心眼对不对？”

被称为妮姐的女性盯着三位少女又看了一会儿，最后才说了句“跟我来吧”。

“喂喂，天依你疯了吗，我姑且不论，娜塔丽娅和伊芙的身份说得这么明白没关系吗？”

跟上去的布伦达扯了扯天依的衣角，悄悄地问道。

“没关系的，而且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事她本来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与其撒容易被揭穿的谎还不如说实话对我们更有利些。”

“话是这么说啦，但这些不本来是保密的吗，她是从哪里了解到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妮姐只是洗浴中心的老板娘啦，这些情报也只是知道而已。”

不理解他在说什么的布伦达皱了皱眉头。

“不用担心，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四人被引领着通过大厅侧面的员工通道，走到一扇写着禁止入内的大门前，门侧有几名明显和洗浴中心不搭边的高大男性守着，示意他们停下来。

“麻烦蒙一下眼睛吧，还有手铐，这是规矩。”

说着她点燃了香烟，同时几个人给他们围上了黑布，并戴上了手铐，最前面的天依由她直接拉着，剩下的人则互相拽住衣角。

双眼被蒙住，身体被限制了自由，方向感在转了几个弯之后也基本失去了作用，声音则是出奇的安静，能感觉到的，就是他们所走的通道本身就不是直的，而是弧形，甚至地面也是斜的，此外作为常客的天依也从本人口中得知，妮姐点燃的香烟也带有让人短时间内方向感下降的功效，这一些反复丛杂的措施，都是为了让图谋不轨的外人无法进入这个地方。

走了约摸几分钟后，又乘坐了一次电梯，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听从指示摘下眼布，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被明亮的光线刺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光线偏暗的办公室，四周的墙壁上没有窗户，作为替代的是颜色鲜明的风景油画，几十平米的房间显得非常宽敞，除了中间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和后侧的两个书架外没有其它的大件摆设，红木的家具和橘黄色的灯光，给人一种身心放松的舒适感。

而坐在这张桌子之后的，是一名中年的男子，缺乏打理的凌乱金发，胡子拉碴的下巴，满是褶皱，扣子似乎也错位的白衬衫与灰色运动裤，一副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邋遢形象。

“嗯？小天，来了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听说不怎么好吧。”

应该是已经得到天依几个人会来的消息，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以很亲切的语气问候着，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还是和以前一样，奥德叔叔，”天依指了指后边的三位，“不好意思把她们三个也带进来了，外边现在不太安全。”

“没关系，这里随时欢迎年轻貌美的姑娘前来。”

“这其中也包括我咯？”

妮姐坏笑着问道。

“当然。”

奥德梳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向她们以礼貌的笑容回答道。

“咦？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布伦达自言自语道，男人的头发稍微规整一点后，其形象和她映像中的某个不良少年的形象重合起来了。

“这就发现了啊，风。”

“难道说，不会吧。”

布伦达摇摇头没敢说出她的猜想。

“就是那个难道说，奥德叔叔就是山岚的父亲哦。”

“诶！？”

布伦达看看天依，又看看这位奥德叔叔，只见他微笑着点点头。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这个世外桃源的地下总裁，丹尼斯.山岚的父亲，大家都叫我尼奥德（NIOD），像小天那样叫我奥德叔叔也可以，而那边给你们做向导的这位是店里表面上的经理，同样是妮奥德，不过一般大家都叫她妮姐，这样来区分我们两个。”

大浴场真正经营的，是大都会地下的情报交易，也是天依特意来此的目的。

尼奥德耗费数年构建起了一个强大而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原则上来讲，只要金额足够，无论什么样的情报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接触到这个情报网，即还存在一个限制条件——信用。

是否有在自己这里购买情报的资格，换句话说就是买家是否能够信任，这个界线是由尼奥德亲自通过情报分析来拿捏的。

然而这也意味着一些买不到情报的危险分子会不择手段来接触甚至要挟他，所以才会层层设防，有备无患。

“两个NIOD？”

娜塔丽娅发出疑惑的声音。

“原因比较复杂，就当做一个代号就行，就像你们guardian一样。”

看到奥德不打算继续再解释，丽娅也没有多问什么。

“这么看的话，没有想象中这么可怕嘛，天依来之前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感觉。”

“我们是特例罢了，一般人想见奥德叔叔可是难于登天。”

“哈哈，也没有这么夸张啦，的确这里给外人留下的映象比较可怕，但对可以信任的盟友可是很亲切的，何况还是老熟人了。”

奥德笑着说道，布伦达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叔是怎么给人留下可怕映象的。

“这位的话，就是伊芙吧。”

伊芙轻轻颔首，摘下帽子，仿佛能照亮整个房间的银发披散下来，可以听到两位NIOD都轻轻吸了口气。

“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争着抢夺这位美丽的小姐了。”

“我想理由大概和奥德你想的不太一样哦，不过，真的，”妮姐经过同意后伸手抚摸了几下伊芙的头，让后者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并不是在抗拒，“创世者都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孩子吗？”

“我不太理解‘可爱’的定义，如果说是外貌的话大家也都是各种各样的，和现在的人们差不多。”

“这样啊。”

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伊芙说的话，妮姐放在她头上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最后还是奥德叔叔说着“老毛病又犯了”才终于制止了她。

“别看阿妮这样，看到可爱的东西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伊芙妹妹你可不要见怪啊。”

“没事。”

（其实看上去她还满喜欢那样的？）

天依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笔记。

“因为上了年纪了嘛，看到年轻又可爱的孩子总会有些羡慕。”

“妮姐年纪一点都不大，而且这位可是创世者，虽然大家总喜欢拿她当小孩子看，但论年龄的话和我们可是有着数量级上的差距的。”

听到这话妮姐吃吃地轻笑了几声，奥德叔叔则摇了摇头。

“小天，我以前就想说了，你这小子艳福不浅，被这么多美丽的姑娘包围着，还总是不知足，不要总是皱着眉头呀，会掉头发的。”

“不过是一群麻烦制造机罢了。”

小腿被踹了一脚，就算不看也能猜出是谁干的。

“算了，言归正传吧，既然小天要求亲自来见我的话，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啊，这里一般不用来接待客人的，也没有能做的地方，阿妮，给他们拿几把椅子过来吧。”

“不用了，奥德叔叔，不会耽误太久。”

奥德点点头，让妮姐先回避一下。

“关于欧墨尼得斯的事吗？”

“嗯，是的。”

“那么还是按照老规矩来，交换一下情报吧，你为什么想要了解欧墨尼得斯的事情，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天依瞥了娜塔丽娅一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您好，大浴场的管理者NIOD，对您的名声早有耳闻，我是来自军国的娜塔丽娅，现任雷神之锤中队长，身负特殊任务希望能够得到天依的协助才站在这里。”

如同机械运作一般完美而准确的交涉辞令，此时这位少女的状态已经完全“转换”为了另一个人，就算已经见过一次了，还是对丽娅这种切换状态的方式感到由衷的惊叹，更不用说第一次见的布伦达，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娜塔丽娅中校么，幸会幸会，”刚刚丽娅的自我介绍中并没有详细说明她的军衔，但这种事情奥德应该早就知道了，“也就是说天依是为了协助你的任务才想要接触欧墨尼得斯的对吧？”

“强制协助。”

天依幽怨地补充道，但丽娅并没有理会。

“您说的没错，另外任务内容属于机密事项，恕我不能进行说明。”

奥德摆了摆手。

“没事，至于你们对欧墨尼得斯的情况了解到什么地步了——这种问题就不用问了，大概就是军国那边该知道的范围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额外的接触吗，小天？”

问题被直接丢向了自己，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奥德叔叔对此这么关心。

“嗯......因为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被抓到了欧墨尼得斯某个设施里了一趟，啊，不过没什么事，不一会儿就被放出来了。”

“有遇到什么人吗？”

“这个嘛......”一时无法判断实话直说是否合适，但考虑到对方是奥德叔叔，就索性坦白了，“遇到了一个叫叶蓉的人，还有亚历山大本人，大概。”

“喔......”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奥德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唉，作为一位长辈，我很想劝你不要趟这一趟浑水，但恐怕行不通吧。”

天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奥德继续说道。

“欧墨尼得斯现在内部情况非常混乱，各派之间处于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而且得益于那边的某位能干的小姐，平衡已经完全崩坏了。”

他看了娜塔丽娅一眼。

“多谢夸奖。”

面无表情的丽娅看不出一丝感谢的心情。

不知是对这个状态的娜塔丽娅感到不适还是故意想要试探一下，尼奥德的话语少有地尖锐了起来。

“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呢，深红蔷薇，娜塔丽娅.霍莎。”

无论是丽娅的全名，还是这个称号都是第一次听说，虽说语调稍稍带有一丝的挑衅，不过应该不要紧吧，天依这样想着，因为无论是哪个状态的丽娅都不像是会有这么轻易被点燃的脾气。

然而他错了。

空气仿佛突然就凝固住。

如同野兽一般锐利得要将人刺穿的双眼，只用醉心于厮杀的人才会有的毛骨悚然的笑容，满溢出的杀意和狂气让人完全认不出这是那个活泼脱线的娜塔丽娅，只要看她一眼，一阵寒意便沿着脊背慢慢爬上来。

其实早就该想到的，既然娜塔丽娅拥有两种状态，或者说人格来应对不同的情况，那么作为一名战士的她，一定还有另一个侧面，毕竟无论是天真无邪的女孩还是过于冷酷的机器都不适合作为一名战士存在。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演技的范畴，让他不由得开始重新思考这位少女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你知道多少？”

压得很低的声音，是一种威胁的语调，不过奥德不以为意的样子。

“几乎全部，吧，我和列奥尼德将军私下也有很多生意上的来往。”

“你是站在我们一方的吗？”

“我不太清楚你说的‘我们’指的是哪一方，不过我个人认为，姑且你我算是盟友的吧，所以说能不能收一收你的杀气，不然一会儿阿妮就要冲进来了。”

丽娅没有回答，就这样继续瞪着奥德，剑拔弩张的气氛维持了几秒钟，天依甚至做好了随时上去拉住丽娅的准备，好在他最担心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娜塔丽娅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用力拍在自己的脸上，发出让人一听就感觉很痛的声音，然后用力揉搓了几下，再次放下时，“笑容”和杀意都褪去，回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非常抱歉，让您看到了丢人的一面。”

丽娅微微低头，表示道歉。

“没关系，百闻不如一见，倒不如说应该道歉的是我，这么大的人了看到未知的事物还总是想试探一下，抱歉啦。”

“呃，我可以插话吗？”被晾在一旁的布伦达小心翼翼地问着，奥德点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们也不想被卷入这种地下组织的内斗中的，不过我们的好友凌似乎就在欧墨尼得斯之中，山岚也认识她的，关于她您知道些什么吗？”

“薇希.凌吗，巴特勒家的少主，她的情况解释起来比较复杂，这样吧，我反过来问，你们关于她都知道什么？”

“奥德叔叔您也是知道的，guardian之间有不成文的规则，不会互相打听身世，就算是我们也不例外，所以知道的很少。”

“除了小天你，是吧。”

被这样说的天依露出尴尬的笑容。

大大咧咧地说出了自己本应属于机密的身份背景，本来只是觉得早晚会被察觉罢了，不如主动说出来的好，然而还是给自己和周围的人造成了巨大的麻烦，被说是神经大条也没有办法。

“呃嗯，没错，这件事我有在反省，总之先说凌的事情，目前我们只知道她是欧墨尼得斯培养的杀手，还是boss的孙女，然后这次的目标是娜塔丽娅。”

这些都是娜塔丽娅的一面之词，所以我们还对凌的杀手身份持怀疑态度，他继续解释道。

“哦，嗯，原来如此，目标是她，是这么说的吗......”

奥德瞥了了娜塔丽娅一眼，若有所思地碎碎念着，当天依想要问哪里不对时，他却对这些情报给予了肯定。

“娜塔丽娅小姐的情报属实，薇希.凌确实是欧墨尼得斯的头号打手，隶属于专门处理组织障碍的小组，但是！”尼奥德用加重语气的转折词打断了想要反驳的两人，“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额外的信息，是一些关于薇希.凌埋藏在过去的秘密，不过，你们真的想要知道吗？”

两人沉默了。

这句话隐喻着，知晓友人的过去，即是踏出了无法挽回的一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发生质的改变。

真的必须做到这种地步么，既然是秘密就说明存在着被隐藏起来的必要，既然薇希没有亲口告诉他们这件事就说明他们不应该知道。

但是另一个直觉告诉天依，他必须要弄清楚一切，这不仅是为了娜塔莉亚，为了一连串的事件，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薇希本身。

“我......”

“我相信凌。”

在他回应之前，布伦达却先一步回答了奥德。

“无论是什么样的事实，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这是凌的事，同时也是我的事，无论是什么我们都会一起承担下来，这是我们小队的原则。”

她这样说着，没有一丝犹豫。

（我们小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原则啦。）

天依在心里这样吐槽着，然后紧接着回答道。

“我也一样。”

“好吧，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把桌子上堆积的文件推往一边，露出了可以投影出立体影像的投影仪，通过了手掌的指纹确认后，操作界面浮现在众人眼前，并快速调出了一系列与薇希.凌相关的“事故”资料。

“这是......”

布伦达顺着其中的一个关于高架路车祸的条目往下翻阅着。

“汽车突然从桥上冲出坠毁，车主却奇迹般地生还？”

“这是凌做的？”

尼奥德点点头。

“几乎同时射击驾驶员和汽车，夺走车主意识并让车从特定的角度飞出，解体，把人抛到附近的树上，再掉进灌木丛中，连续而准确的射击，只能说是奇迹了吧。”

“为什么薇希.凌要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不，应该是不得不这么做吧，”娜塔丽娅推测道，“为了完成任务。”

“就是这样，通常凌所接到的任务，是将目标以一种不会被大众察觉的方式抹掉，这本身就是一项不太容易的工作，但出于某种缘由，她每次都会故意‘失手’，让对方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存活下来，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落到了组织的手里，所以欧墨尼得斯的上层也没法说什么，毕竟拥有这般能力的狙击手，找遍Metropoles也不会有第二个。”

“哈，哈哈，这样啊，我就说嘛，凌怎么可能会杀人，丽娅，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像是放下心中重担一样，布伦达愉快地指责起娜塔丽娅来，然而丽娅只是向下拖动了一下浏览条。

“不，我当时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没说薇希.凌一定手刃过很多人，此外，看这一条，她也是取走过他人性命的。”

指向所有条目中时间最靠前的一个。

“初中升高中的暑假，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班同学。”

在山中曾经是水库的一个地方，把一个名为爱西亚的不幸少女推下了十几米高的水坝，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旁边则是一张拥有一头浅黄色短发的十几岁少女的照片，大概这就是记录中提到的那个爱西亚，当然这些都是机密记录，对外的报道只是意外坠亡。

顿时话语在布伦达的喉咙中卡住了。

“这是真的吗？”

代替她，天依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向奥德询问道，得到的确实肯定的答复。

“是的，事实就是这样。”

之前对凌无根据的信任，说到底不过是在逃避罢了，越深入地了解这位挚友，就越发现曾经有多么不了解她。

他抱有一丝不像样的侥幸心理，希望奥德的情报能够证明娜塔丽娅说的不对，希望薇希能像丹尼斯那时一样，在最后若无其事地出现，说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

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事实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说不定四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或者说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在他们中“存在”过。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相信凌小姐。”

在后边一直没说话的伊芙突然开口了。

“看到这些你也还相信她吗，有什么根据？”

娜塔丽娅向她提问道。

“直觉。”

“直觉？”丽娅走到她的面前，像是在质问一般，“创始者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

“玩笑话就免了。”

“不是玩笑，”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毫不动摇的目光将丽娅的气势压了回去，“凌小姐知道杀人的轻易，也知道承担一个人性命的沉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对你来说，消灭一个生命容易吗？”

伊芙反问道。

“生命？模糊的说法，无论动物、外族、还是人类，对我来说都一样，无非是想与不想的差别。”

“那杀死你最亲近的人呢？”

丽娅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投影，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有必要的话。”

“你也是背负着什么东西呢，过去如此，将来亦是，和凌小姐一样。”

“不要把我和她相提并论！”

用力地砸向了桌子，半空中的映像随着抖动了几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妮姐在门口开了条小缝向里面问道。

“啊啊，没事，不用担心。”

奥德微笑着回答，她点点头，再次关上了房门。

“非常抱歉，又一次失态了。”

这种状态的娜塔丽娅基本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感情，更不要说像这样突然爆发了，着实把天依吓了一跳。

“那个，两边都冷静一下，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布伦达赶忙出来当和事佬，又捅了捅天依低声问着，“伊芙在神界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感觉这不太像她呀！”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带她回来的吗！”

“所以说我俩只是偶遇啊。”

“天依，风姐，不用在意，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听到了两人的悄悄话，伊芙这样解释着，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决定听从她的话，先不去在意这件事。

“那么小天，看了这些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尼奥德关闭了投影，坐回到座位上问道。

“是啊，该怎么办呢。”

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作为小队长发号施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领头人的判断会影响所有人的生死这种事也是早已习惯，但这一次和以往明显不太一样，换做在以前的话，只要考虑怎么让大家存活下来就可以，而现在却不得不主动冒险，情况又是如此不明朗，想要放弃的心都有了。

（然而放弃这个选项也不存在啊。）

自己的事姑且不论，薇希可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

“总之，我不会丢下凌不管的，顺其自然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这样？”

奥德有点意外地问道。

“就这样。”

天依干脆地回答。

“呜哇，真是有天依特点的发言。”

“我相信天依。”

“哈哈，不愧是我家那混小子的损友，哈哈哈。”

有人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有人幸灾乐祸，娜塔丽娅则一直沉默着。

“好啦，我知道了，奥德叔叔您也是，不要笑我了。”

“呼，抱歉抱歉，”尼奥德缓了口气，终于收住了笑容，“既然年轻人这么有干劲，作为年长者也要提供点额外的福利了。”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喔喔，来得正好，我有一个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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