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谎言与谎言 ——The Pretender

（1）

最初建立B-5街区的人并非专业的城区规划人员，或者说单纯的就是秉着先到者先得的原则，看中了哪一块地，就划为自己的地盘，就地摆摊叫卖，如果有实力能长久地占有下去的话，就建立房屋，添砖加瓦，一步步扩大。

到这种地方的谋生的人只考虑自己，不可能顾虑邻居的感受，所以在大家都赶着扩建自己的领地的时候，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缝隙不知不觉间就变得无比狭小了，不要说采光或者建筑学上的问题，有些地方连让一个人侧身通过的余地都没有，里面只有垃圾和不方便扔在外边的东西，比如尸体，等等。

换言之，这个地区没有所谓的小巷的存在，只要离开房屋就只能在大道上行走。

再加上本身就低矮的楼房，以及本身就处于一个凹坑之中的地势，只要在巨坑边缘寻找一个合适的远望点，远距离严密地监视一个或几个目标并非太难的事。

天依非常了解这件事，也很清楚薇希大概从他们进入这个街区开始就一直紧紧地盯住了他们，一举一动都看在了那双鹰眼之下。

能够这么确信，是因为他大概比那位狙击手本人都更加信任那双眼睛的能力。

那么现在的话，对方差不多已经开始行动了。

最初他们笔直地奔向目标，进入了大浴场之中，所以她没有来得及下手，现在的话自己故意分散了四人，又身处于这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发动袭击的闹市区，一定会趁他们还没离开街区之前下手。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薇希会去哪一边，按他所设想的娜塔丽娅是首要目标，自然会到这一边，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有相应的对策，但也不排除她起了疑心到了另一边的情况，算是一个赌博。

娜塔丽娅本人倒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来他这边的，以防万一，众人身上都装上了在奥德叔叔那里借来的定位装置，如果某一组出了问题，剩余的还有救援的机会。

“我姑且再问一遍，你真的能预知凌的位置吧？”

两人停下脚步，往街角上挪了挪。

“没问题，我update过了。”

说着刚刚学来的英语，身旁的“娜塔丽娅”发出了不属于本人的声音。

“虽然我觉得凌不会想杀我，但她的话一枪让我失去意识还是很轻松的。”

“不用担心，开火前就能感知到，”说话的少女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是普通枪支的话。”

“等等，普通枪支是不行的吗！一开始可没这么说啊，一般来说的话都会用普通狙击枪的吧！”

“天依的这句话很奇怪，此外，也不是完全不行，中弹后我也可以逆行追踪回去。”

“喔喔，真厉害啊......才怪！都中弹了还追踪什么。”

“只要不是打头的话，我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看在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千万不要那么做，薇希。

“万一凌先狙击的你呢？”

“那就更no problem了。”

也是，创世者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掉的吧，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他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变身”为娜塔丽娅的创世者。

差不多刚好达到自己肩膀的身高，栗棕色尾端稍稍翘起的短发，蓝宝石一般的眼眸，只有时晴时雨的表情现在则处于与以往都不太一样的类型——这是自然的，因为即使外表完全一样，内在的表现对于毫无经验的人来说可不好模仿。

“伊芙，注意一下脸上的表情啊，多少也要装一下啊。”

“我不太懂天依的意思。”

感觉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而且也没有不能让对方发现的必要，就放弃了。

伊芙之所以能伪装成娜塔丽娅的样子，不是从化妆开始的乔装打扮，身高虽然差不太多，身材的区别可不是塞些填充物就能弥补的，而且也太耗费时间。

这是一套名为范托姆（phantom）的幻象生成装置，通过扫描对象的全身影像，基于和护盾技术相似的方法，将影像覆盖到使用者的全身，只要扫描得足够仔细，可以完全复制目标的外表特征，而且外表的影像是会根据使用者本身的形体变化进行实时验算的，也就是说连表情都可以再现出来。

不过范托姆存在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一接触就会露馅，说到底影像不可能具有实体，其效果只停留在了看上，根本没有实用价值，这也决定了它只能是一个还未发售就胎死腹中的鸡肋产品。

不过就算如此，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足够了。

“继续走吧。”

娜塔丽娅，或者说伊芙点点头，没走几步，突然驻足望向右后方的某个方向。

“怎么了？”

“还有五秒，四，三......”

在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即将发生什么的天依一把抱起还在倒数的伊芙，顾不上旁人诧异的目光，用尽全力飞奔出去。

经过强化的爆发力，如同一道飓风一般在道路上席卷而过，是一般人的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更不要说在远处瞄准射击。

但与这个非常识的移动目标相对的，则是一个非常识的狙击手，仅仅是这样是无法逃脱被击中的命运的。

由于被抱住的姿势不太好，加上高速移动下的气流，伊芙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但多少还听得清，就在“一”传入耳中的一刻——在这样的速度加上抱着一个人，想要一下子改变方向只会伤到自己——猛然向后仰倒，在惯性下滑行着前进了一段距离。

几乎是在自己做出动作的同时，能感受到一个什么东西在眼前带着灼热的气流飞过，穿过0.1秒前自己的头应该在的位置。

顾不上被粗糙的沥青地面擦伤的后背，迅速起身继续奔跑，余光扫了一眼地面上被击中的地方，拳头大小的一个冒着白烟的凹坑，深度虽然不深，但打在合适的位置的话还是完全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对，比如说头部。

“开玩笑吧？”

一阵寒意从脚底爬了上了，虽然一开始就预料到薇希应该识破了伊芙的伪装，所以最先攻击的目标理应就是自己，但就算这位友人对自己的身体结实的程度有再多的自信，把这种威力的子弹朝朋友的头上打，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这不像是薇希能做出来的事，只是想要威慑的话，以她的枪法远有更稳妥的做法，而现在，仿佛她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夺走他的性命而来的。

“第二发要来了，天依。”

“知道了，按原计划。”

既然想不出原因的话，就只有当面找到她去问了。

额头感受到一只小手的触碰，略高于自己的体温在指尖上传递过来。

“链接。”

（2）

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解放出来，手指依然有些颤抖，脑海中忍不住想象出如果刚刚那一发打中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这不是一个老练的狙击手应有的模样。

不清楚使用了什么方法，第一轮狙击被躲过去了，不过也算是在预想之中，毕竟他就是那样一个总是做出常人做不到的事的少年。

深呼吸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手指，重新把视线集中于目标的的身上，仅仅一次攻击，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很快就推算出狙击手的位置，不过考虑到目标的特殊情况，实际留给她的时间和机会不多了。

“这一次，会中吗。”

到底是希望它中呢，还是不希望呢？自己也说不清楚。

被圈在目镜中的两个身影还在跑着，像是一对兄妹一样的银发少年和解除了伪装的银发少女——大概是一种立体投影之类的技术，不再是一人抱着另一人的状态，速度下降了不少。

两人的容貌引来了很多人的侧目，在旁人看来的话就是哥哥带着妹妹在游玩吧。

犹豫的时间只有一秒钟，集中精神，这一次提高了输送给子弹的源的量，主要运用在提高其弹速上，相应的威力和穿透力也会更大。

手指轻轻放在扳机上，配合着把源输入到乌黑的枪身之中，马上要扣下的一刻，两人突然一同转入了一个“小巷”之中。

抬起头确认了一下地形，他们只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白费功夫。”

自己特地选择了一个非常狭长的笔直街道伏击了他们，大约五百米之内没有任何十字路口，当然也不存在小巷，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缝隙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人通行，现在两人进入的这条也是，随意搭建出来的建筑没有保证合格的平行度，越往里缝隙就会越小，最后只留下一条老鼠都钻不过去的缝隙，上方还有空调外机等一些外露的设备阻挡着，所以从哪里进，只能从哪里出来。

瞄准镜对准了那个唯一的出口。

“伊芙......”

扣在扳机上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些，太过紧张的话会不由自主地射击第一个在掩体里跑出来的目标，就算自己是个杀手，也不是喜欢随便杀人的杀人狂。

等待了不一会儿，一个人影突然在黑暗中跑了出来。

“果然呢。”

天依自己一个人从隐蔽处跑了出来，伊芙大概留在了原地，明智的选择，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只要专注于逃跑，即使是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命中。

但少年完全没有全力在奔跑的样子，速度相较于之前甚至还慢了一些，方向倒是与自己完全背离。

“已经发现我的位置了吗......”

没有选择主动迎击而是逃跑不太符合天依的性格，但继续怀疑也没有用处，况且就算是这个速度再过十几秒就要逃脱有效射程了。

这一次为了确保不会发生刚刚那样的失误，把目标身体运动前产生的预备动作也考虑在内，手指压在扳机上，将源输送给蓄势待发的子弹，然后扣下。

和火药的爆炸声有所不同，这是一种更加沉闷的枪声，散发荧光的子弹用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突破音障，与其说这是一颗子弹，不如说是一个单纯的能量团，一边烧灼着空气一边前进，几乎是扣下扳机的同时，就穿过了目标的头。

“击中了......”

薇希的意识停顿了一瞬，因为她意识到了对方这一次没能躲过这一发子弹，自己的狙击成功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涌入了内心。

然而，紧接着她看到的是毫发无损的青年，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看向了自己这边。

一片空白的大脑用了数秒才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这是噩梦吗。

她揉了揉眼睛，但无论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是透过瞄准镜看到的，都是和刚才完全一样的景象。

一时间无法理解状况的薇希犯下了致命的失误，过于在意眼前的事实，而没有注意到身后慢慢靠近的脚步声，或者说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反射性地拔出了防身用的手枪，但在扣动扳机之前，就被扼住手腕强行把枪甩飞出去，另一只手也被控制住，整个人被按在地上。

“呀，好久不见呢，凌，最近过得还好吗？”

依旧说着不合场合的轻佻话语，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的距离，就是刚刚还在街上奔跑的那个银发少年。

“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天依。”

“想找人解释的是我才对吧，”嘀咕了这么一句，可能感到两人的距离有些过于接近了，他稍微后退了一点，“一种幻象生成装置罢了。”

即使束缚感小了不少，她也没有想要利用这个间隙挣脱的念头，因为作为一个狙击手，在位置被发现，被找到，被拉入这种距离的时候就已经game over了，而且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学，她也很清楚这种状况下，在近距离战斗中自己想要赢过天依，即使发生奇迹也不可能。

“范托姆么，还以为只是个概念产品，原来真的做出来了。”

这样就说的通了，伊芙的身高比天依矮上整整一头，所以自己当时射击的只不过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气罢了。

“你竟然知道啊，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从一个熟人那里借用一下。”

“然后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伊芙啦，说是创世者的能力啦，还是什么的，我也不是特别明白，她说见你用过一种特别的武器，需要和使用者链接，注入源才能使用，和天族联盟的武装很像，然后伊芙她对你的源很熟悉，所以就找到了。”

“链接？那个就是链接吗......”

没想到是“微光”出卖了我啊。

薇希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把头摆向了一边。

“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哈？”

他露出一副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的表情，让自己有些火大。

“那能不能请你从我身上下来，你弄得我手好痛，而且天依你好重。”

“唉，啊，抱歉，看到你拔枪不由自主地......”

本来只是一句发泄的气话，没料到对方真的傻乎乎地接受了，放开了手并拉开一小段距离。

这种行为在战场上是无异于自杀的，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中蹿升。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可是战场，我可是要取你性命的敌人！你还不明白吗！”

面对突然生气的自己，他愣了几秒，最后只是挠挠头回答道：

“哈哈......原来凌也会生气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这人......”

“说实话，到现在，凌的目的，娜塔丽娅的目的，欧墨尼得斯的目的，这些事情纠缠在一块，让我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发展，感觉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自己心里多少也有一些怨气，不过嘛，既然连凌都生气了，那就肯定是我的错了，所以。”

天依深呼吸了一口气。

“希望凌能够告诉我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会走到这种不得不以命相搏的地步，如果和山岚那次一样，有着必须瞒着我的必要，虽然很不甘心，我也会坦然接受，无论什么也好，我现在只想要一个答复。”

这样诉说着的他，眼神中没有以往不管何种情况下都能说出玩笑话的轻浮，或者说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意。

原来他也是能露出这种表情的啊。

“无论是伊芙还是天依，都成长了啊。”

我却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看到这副模样的天依，即使火气并未完全消退，但还是尝试着稍微改变了一点说话的语气，“这就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找我的理由吗？”

“算是最重要原因吧，还有别的......”

“另一边就不管了？风也在的吧。”

“这个嘛，你不用担心，他们能照顾好自己。”

天依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但薇希并没有理会。

“你知道多少了，目的，我的任务，之类的？”

“只知道你好像要杀掉娜塔丽娅。”

薇希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从谁那里听说的？”

“从她本人那里。”

“哼，那个家伙，”她不屑地嗤之以鼻，“原来如此，说以你才敢来啊。”

“什么意思？”

“所以说，我接到的任务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她用食指和拇指摆出手枪的姿势，而枪口则指向了对面的少年，“就是除掉我在其身边潜伏多年的guardian，艾尔弗雷德.天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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