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不知

苏同一路都是迷迷糊糊的。

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没有实感，大概是熬夜的后遗症，也有可能是前后所处环境差异实在过大。

刚刚还是烟雾缭绕混乱无序的网吧，转瞬间就来到了大小姐富丽堂皇的家中，怎么都给人种一脚从地狱踏出就升上天堂的虚幻感。

只是洗澡的时候，热水淋在身上的感触还是真切的。

苏同垂下头来。

头发被女孩带着强行剪过，所以已经不复当初的邋遢杂乱，被水打湿了就驯服地趴下来，贴在他的额头，水珠沿着纠结成一绺一绺的头发落下。

苏同佝偻着腰伸出手，按在墙上。

他突然有些无力。

从一开始他就拒绝女孩的帮助。

所谓人心隔肚皮，思想从来都是不透明的，无论悲喜都只是相对自己而言，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人觉得好笑的事有人却只是觉得吵闹——一个人落寞一个人仇恨，一个人在角落中舔舐伤口……那便足够。

他已经很久没试着去相信一个人了。

从父亲过世之后。

还是小孩子的他不懂事，自然也不清楚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可是长大之后偶然有一天与母亲聊起父亲时却察觉到了她脸上稍纵即逝的悲哀。

很不对劲的表情。

所以他追问。

可是母亲并未回答。

从父亲过世后便同样消沉且消瘦下来的母亲只是沉默，可沉默着沉默着却红了眼圈，抽噎着颤抖着长长出了口气，叮嘱他要好好学习。

或许是早年丧父的影响，苏同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心思又天生细腻，所以趁母亲上班后悄悄进她屋子里，最后在母亲常用的笔记本上发现了端倪。

是一句话。

“北丰，原谅我不能为你报仇……也没办法把真相告诉小同……他还小，我怎么能够告诉他那么残忍的事实……”

字迹潦草却狰狞，笔笔深重，只是看着字就能够想象出字迹主人下笔时的痛苦和挣扎。

还有下面那片狼藉的泪痕。

苏同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

水珠被他从发间甩落，四散，而男孩又抬起头，闭上眼，任由水帘落在脸上。

他没有去追问母亲。

他只是把所有东西摆放回原位，走出母亲房间，从那之后继续装作听话的好孩子。

可暗地里终究还是委托了父亲最好的朋友陈叔叔去调查。

只是并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所有与他父亲车祸扯上关系的人面对问询时都三缄其口，更有甚者甚至直接把他们赶了出去——愈发调查他愈发感觉头顶有张无形的大网，劈头盖脸罩下来，把他困在了黑暗和越来越强烈的绝望中。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才从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变成了如今这样叛逆又不懂事的坏孩子吧？

苏同关上了淋浴开关。

大小姐的安排无微不至，浴室柜子里早就放好了男士睡衣。

苏同抓过来，又转头看了眼身旁镜子里的自己，莫名冷笑一声：

“贱不贱呐！”

这才套上睡衣，推开门走了出去。

◆

大小姐并未再跟他们啰嗦什么。

苏同和曹斌洗完澡之后就看到了两位小女仆，小女仆说小姐已经洗漱完毕回房间睡觉了，他们俩自然也识趣不再打扰，互道晚安之后随着两位小女仆来到各自被安排好的房间。

曹斌倒是没心没肺。

丫就一铁人，神经粗大的可怕，刚躺在床上还没三分钟就被床封印了，睡得安详无比。

可苏同横竖睡不着。

翻来覆去腾转挪移，换了不知多少种姿势还是毫无困意——他本身就是恋床的人，虽然家里那张小床远没有大小姐客房的床软，可那份安心却是不能比的。

他甚至开始数羊。

一直数到不知多少只羊，天都要亮了，他却半点不困。

可这时候门前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大小姐隔着门传来略微失真的声音：

“开门。”

平静至极，毫无波澜。

苏同心一紧，下意识闭上眼开始装睡。

“知道你没睡，开门。”

女孩接着说。

苏同依旧装睡。

门反锁着，只要他不去作死开了门那门外的苏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他睡没睡，只要熬过这会儿，明天女孩问起的时候他也只需要装傻说他睡着了就好。

可门打开了。

苏同下意识一脸懵逼抬头望去，然后就看到了一脸玩味的大小姐……和她手里拎着的一大串钥匙

“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家？”

大小姐表情像是在同情白痴。

“……”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装睡的了，苏同索性从床上爬起，皱眉，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大半夜的，就算苏瞳同学你睡不着也不应该来我一个男生的房间吧？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明天说。”

可女孩完全没有在意他。

她只是转身反锁上房门，随手把那一大串钥匙扔在手边桌上，满脸敷衍：

“没关系问题不大，况且我一个女孩子都不在意这些你在意什么？”

她说到这里却顿了顿，表情也随即暧昧起来，露出小虎牙：

“啊……说起来没想到苏同小弟弟这么纯情呢，就是来你房间跟你聊聊天而已居然就羞涩成这样……”

大小姐眯起眼来笑，脸颊也有浅浅的可爱的梨涡：

“……还真是可爱呢。”

按理来说大男子主义的苏同得到如此评价后本应该勃然大怒，然后会试图向女孩证明自己的男性尊严——可他却很明智地冷静下来，艰难扯扯嘴角。

要真是被怒火冲昏头脑恐怕才是正中女孩圈套。

而苏瞳也撇了撇嘴。

没上钩嘛。

比她想得聪明一点。

原以为这丢人玩意儿会因为被激怒然后步入圈套，这样她就能更加愉悦地调戏他，只是没想到居然还算个可造之材，被调戏过两次就有了防备意识。

不过这样调戏起来才好玩。

女孩想着，表情略微正经了些。

所幸她还记得这次来是要办正事的。

“刘佳那档子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苏瞳斜睨。

男孩却只是沉默。

许久许久，他才终于苦涩地摇头：

“我不知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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