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司御坊后面的紫竹林,白玉楼席地而坐,面前放着小巧石桌,桌上放着着一张古琴,一壶秋霜,一双酒盏,和一尊香炉。檀香冉冉而起,和着竹林清香,沁人心脾。
琴声悠悠,轻缓和煦,一如在空中缓缓消散的香烟,不急不缓。白玉楼神色悠然,指尖轻转,拈拢挑拨,仿佛此时一切烦忧都不记挂心间,浑然忘我,整个竹林的时间都好像停止,只有流淌的琴音和箫箫的竹叶。
“外面都快闹翻了,你这圣司倒在这里悠闲。”突如其来的女声打破了竹林的宁静,何雨怡抱着一纸袋的点心,一边吃着一边走进了紫竹林。
“他们乱就乱咯,谅他们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白玉楼不为所动,依旧仪态万方地弹着面前的古琴,“兵部在二师兄手里,出了事还有大师兄,他们能怎么样?”
“你就不打算管了?”何雨怡在他面前坐下,气鼓鼓地问。
“管啊,怎么能不管,只是还不到时候。”白玉楼微微一笑,琴音铿锵一收,拾起了一边的酒盏,“票选进行的如何?”
“和你想的一样,得到了两位执令级支持的张鉴人网也不错,紧随其后的是许师姐,再然后才是四师兄。”
“果然,曹师叔这次倒是有备而来,虽然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就冲这一份推举之恩,日后张师兄若是真的当选,也免不了给他几分薄面,束手束脚,就是世家的胜利了。”白玉楼拈起一片竹叶,抿了一口秋霜酒。
“反正你的杀招放在了明天的殿前辩法上?”
“杀招么?也不算吧,不过是一点点的小伎俩。”白玉楼笑了,“而且可能不在文试在武试哦。”
“武试?你要怎么做?”何雨怡一脸不解。
“看着便是。”白玉楼故作神秘。
何雨怡揉揉鼻子,一脸不屑,“想来不是什么磊落手段。”
“既然是手段,何来磊落之说啊。”白玉楼苦笑一声,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仰头喝干了酒,把酒壶酒盏都放回了托盘,“小怡,帮我沏一壶茶来,我有客人了。”
“我可不是你的御坊听候啊……”何雨怡虽是不情愿地说着,但还是执起托盘,向着醉生梦死阁的方向走去。,正好与白玉楼口中的客人擦肩而过,连忙行礼,“许师姐好。”
麻衣戴孝的高挑女子,梳着素净的马尾。
许静仪。
“我们很久没见了吧,许师姐。”白玉楼将琴放在一旁,敛敛衣裾,所谓正襟危坐。
“从你远游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许静仪也用同样的礼节整整衣襟,坐在了他的对面,“圣司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白玉楼刚刚举起酒葫芦,听到这话又放下了手,“哦?师姐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沉稳了,但也奸诈了很多。”
“还在为我们提名你的事生气么?”
许静仪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如此罔顾人心,可不像你以前的作风啊,圣司。”
白玉楼微微叹气,原本他们的计划里有不知多少个人选,但是齐天下却临时起意选了这个众多候选人之中他们相对比较熟却也比较难对付的一个。对于别人来说,只要被登在名册之上,那么被提名都不该是意外。唯独这个许静仪,因为上一辈的关系与他们几个颇为熟稔,这也正是难题所在,也是齐天下的用意——故意给他这个圣司找麻烦。他们几个同门同宗,当然是以他这个圣司为主,他们几个的任何决定当然都是他的默许,来找他当然更是情理之中。
“其实这个是三师兄的主意,原本我们还准备了很多人选,但是他要说你我也没办法啊。”没办法,白玉楼只能苦笑。
“齐师弟?”许静仪冷哼一声,“圣司如此解释,未免敷衍了。”
“那个……茶来了。”忽然闯入的何雨怡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慌慌张张地把茶盘放好,刚想离开却被许静仪叫住。
“小怡。”
“啊?许师姐?”
“刀宗过得可还好?”自从回来之后何雨怡也基本只在圣司御坊活动,这还是她回来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还好还好,劳师姐挂心了。”
“师伯师父都不在了,咱们几个得互相扶持,就算去了刀宗也是儒门的人。”许静仪喝了口茶,语气依旧淡淡的,“有什么困难,若是圣司他们难以帮手,找我也是可以的。”
“是,多谢师姐。”何雨怡微微点头,看了白玉楼一眼,白玉楼则轻轻撇了一个眼色,当下明了,缓缓退出了紫竹林。
“她倒是没怎么变,和以前一样。”看着少女的背影,许静仪轻声道。
“其实我也没怎么变,只是以前师姐你还不够了解我。”
“那圣司又何妨明说,让我好好了解了解?”
白玉楼哑然失笑,摇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珍藏的逸韵白,这小妮子实在是败家,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珍藏,一年只得三斤的绝品,看这茶的水色少说泡了三两,一年的一成就这样没有了,这以后要是娶回家,只怕他这个圣司可就真的两袖清风了。
看来以后还是叫小夜吧,从来只给他上竹叶青的主。白玉楼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捻着自己的衣角,思考着该怎么向对方解释。
或者说,怎么说服对方。
“师姐可知儒门现今情况?”茶杯在掌中缓缓旋转,白玉楼轻轻吹开水面上的浮叶,抿一口茶,逸韵白的清飒之气溢于唇齿,不愧是天下九茶之一。
“还请圣司赐教。”
“一言以蔽之,世家乱权。”白玉楼放下茶杯,神色凝重,“如今户吏工三部皆由世家把持,户部工部尚可,吏部乃是任贤用能之所,如今成了世家子弟的晋身坦途,寒士若不备晋身之资,若不投靠世家荫庇,便永无出头之日,世家子弟,再怎么不学无术却也能在这书山墨海谋得一官半职,再次也能下方小宗当个富贵闲人,长此以往,儒门危矣。”
“所以,你们是想扶持一个寒门学子来补刑部执令之缺?”许静仪眯了眯眼。
“正是,所以我们推举的人选多为寒门贫士,门第最高者也不过是四师兄,这还是因为他是圣司之徒,大宗嫡传,否则也不过是一介贫士罢了。”
“那我就是你们想扶持的人选?”
“之一,所谓狡兔三窟,最好是四师兄,但是若真落了四师兄,书山墨海便彻底是我这一脉做主,世家必定不允,想来反扑尤甚,因此虽是我们最想推举的人选,却也是阻力最大的人选。”
许静仪微微叹息,白玉楼接下来的话不用听也能明白,因为莫相问的阻力过大,所以他们需要另一个或者一些备用的人选,居于世家寒士之间,不偏不倚,就是世家的失败。
而她,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选项。
“可我若是说不呢?”
白玉楼缓缓抬起头,眼神幽深,“师姐难道不想承接执令么?”
“家父常说,官场权谋,阴邪奸宄,非君子所居之处,所以他一直不让我读政史兵书,只得儒门经典。”许静仪谈及刚刚作古的许沧海,眼圈一红,但却坚持着没落下一滴泪水。
“世人皆醉我独醒,与世人皆醒我独醉何异?独善其身,又可是济世儒心之所求?”白玉楼笑了,轻轻叹了口气,“既是君子,污泥怎浊?为天下学子而以身涉秽,方是君子之所为啊。”
“更何况,大兴儒术,大济天下,本就是师傅师叔一生所愿,师姐难道真的忍心看他二位死不瞑目么?”
第一次,许静仪故作坚强的面容上现出了波动,“你说什么?”
“若是大权旁落,世家弄权,儒门衰落指日可待,德才兼备者壮志难酬,酒囊饭袋者尸位素餐,只因师姐你爱惜羽毛不愿为官,为一己之私而害天下士子。若是如此,师姐儒心可安?”
“我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但你是我们选择之一。”白玉楼提起茶杯,一片竹叶飘飘荡荡,落在了茶杯中央,恰如扁舟一叶,“既然成了我们的选择,就要有相应的觉悟不是么?”
“圣司如此做法,无异于挟人妻女而迫人从军!”
“若得儒门兴盛,如此污名,负了如何?”白玉楼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间满是淡然,“如此污名,再来万千又如何?天下靖平足矣,少我一人何妨?”
一语落下,便似有万千风雷震啸,儒者敢为天下先的凛凛正气宛如狂风横卷,刹那间万千竹叶飒飒而落。
许静仪不寒而栗,她终于知道自己面前的圣司与以前认识的白玉楼有什么不同了,白玉楼只是游戏人间的潇洒儒生,百世经纶却是甘为天下杀一人的慷慨书生。
这一人,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他自己。
疯子,却是令人肃然起敬的疯子。
“我该怎么做?”许静仪端正坐姿,轻轻地问。
(更改了一下许师姐的形象,希望能塑造一个能让大家喜欢的师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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