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子坐在铜镜前,微微发愣。
这是一张很美的脸。
她眉目如画,棱角分明,精致秀丽。微微一笑,便是风情万种。
美丽,却又有风骨,极其难得。
现在这张脸,便是她了。
这个姑娘叫富察敦儿,从小丧母,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掌家,是个极其妥帖的,年纪轻轻就被族里上下尊称为大姑。
敦儿出身上三旗,父亲叫李荣保,二品大员,还有个哥哥叫马持礼,是四阿哥的伴读。最重要的是,敦儿还是内定的准四福晋,还算是在熹贵妃那儿过了明路的。
只是现在,四阿哥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这个人还是富察敦儿敦儿换了拜贴的好姐妹,一品大员上书房总师傅的女儿——朱慧如。
小姑娘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上辈子为着四阿哥困了一生,终究是错过。即便陪在他身边多年,却始终抵不过那个死去的人,心灰意冷。
一朝回到从前,可惜的是,这辈子,四阿哥与慧如已经相遇了。
小姑娘彻底失了求生意志,一张脸愁苦不已,眼中含泪,她说,“难为你替我活下去了。我本以为,我有机会向他表明心迹,可现在看来,终究是错过了。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富察敦儿的身影渐渐透明,慢慢消散了。
女子缓缓叹了口气,心绪万千。
从此,她便是这富察家的大姑了。
*****
春日暖阳,车轿一路东行,绕过繁华的街道,缓缓而去。
轿中女子低头沉思,眼眸微闪。
突然,身旁却传来一声嗤笑,那丫鬟笑道,“大姑,怎么了?您这是醋了?这还没到朱老爷府上哩!”
她这才想起这是剧情伊始,自己此行这是要去接慧如的。缘由是四阿哥要在富察府上见她。
原身爱惨了四阿哥,宁愿牺牲自己的名声,也要成全他们,甚至还对父亲李荣保说了谎,真真是有理说不清。
她忽地不说话,随行的小丫鬟傻了眼,又是问道,“大姑,你怎么了?不是生气了吧?”
“是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止丁香呱噪,迎春你也是没规矩的紧!什么话都敢说!当真是我太惯着你了!”
这丫鬟唤作迎春,与丁香一样,都是敦儿的贴身丫鬟。
只是丁香虽然八卦,却是一心向着敦儿。而迎春,虽然做事利索,雷厉风行,却是忠心不足。原身的记忆中,她慢慢靠近了朱慧如,也根本忘记了,自己是谁家的奴才。
敦儿虽然待人宽容,只是格外重视规矩,迎春听了,自然惶恐,“大姑,奴婢知道错了……”
敦儿本就没什么责罚的意思,索性应了,“得了,没有的事,你心里明白就行。”
一路无话,轿子很快便到了朱府。
敦儿抬脚,出了轿子,屋子里便跑出来一个俏丽的女子,容貌清秀,小家碧玉。
朱慧如……
敦儿心底叹息一声,也难怪这小姑娘心灰意冷。输给这样一个姑娘,实在是冤得很。
面前的姑娘面容不大出彩,只一双眼睛却是生得灵动。
只见,她三两步跑过来,声音里明显带着激动,挤眉弄眼,“他来了?”
敦儿随着原身的性子,淡淡笑了,“可不是。若不是他来了,我何必要来接你这个促狭鬼?”
朱慧如做了个鬼脸,甜甜笑了,“走吧,我这几天倒是真是淘了点东西,正好带给他。”
说罢,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可我只有一台轿子。”
“那有什么打紧,你我这样清瘦,挤挤不就行了。”
“委屈你了,要跟我挤挤轿子。”
“哎呀,走吧。再不走,我爹可就要追出来了。我可跟他说咱们俩是要去庙里上香的,再不走他一会儿来了,又要问东问西的。”
敦儿应了,方要上轿,便看见府门外出来了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气质儒雅。
这便是朱慧如的父亲,上书房总师傅朱心仁了。
敦儿打了千,“朱伯父。”
朱心仁和蔼可亲,“富察家的大姑来啦!这是要去哪?”
“伯父,我们……”
朱慧如马上抢过话题,“爹,我们先去城外的三里庵上香,然后再去富察家坐坐,不必等我吃饭了。”
朱心仁又是一问,“你不回来吃鸡了?”
朱慧如笑父亲古板,扯着嗓子又道,“爹!人家富察家是大户,必定不会把吃鸡当回事!不吃白不吃!不必等我了。”说罢,首先进了轿子,徒留朱心仁有些惋惜。
敦儿又是行礼,转身随着朱慧如进了轿子。
朱慧如显然心情极佳,缓缓打开手里的包袱,“你看,这是我这几日淘换来的物件。你说,他会喜欢么?”
敦儿低了头,伸手拂过书页,轻声道, “松雪诗?还是元刻的?想必,他会喜欢的。”
“我猜也是。这书我找了许久才找到。”
她面色微红,明显是心生爱慕。想起她最后的结局,又念着原身的爱情悲剧,敦儿的心思飘得老远。
是时候,断了她的心思。
朱慧如同四阿哥私会,本就不合礼数,更何况还利用了原身的名誉。
敦儿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慧如,我有事,要同你说。”
朱慧如轻笑,“你要同我说什么?这么严肃?”
敦儿狠了狠心,道,“我以后不能帮着你和四阿哥见面了。”
朱慧如一愣,神情恍惚,“为什么?你难道……”
她突然拔高了声音,“我跟四阿哥,只是知己,你不用误会……”
敦儿静静地看着她,“熹主子前些日子给我阿玛透了气,不出意外,就在这几个月,便要定下来了。”
她终于知道美梦碎了,沙哑着嗓子道,“真的?”
忽又自问自答,“是啊!这种事情,你又怎么可能骗我?”
“可是……可是……”
敦儿又道,“你该知道旗人家的姑娘,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更何况是四阿哥?”
朱慧如忽又流了泪,“那你从前……”
“我以为你知道的。”
“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才华,我打心里敬你,爱你,我也从心里觉得,你们……才是登对的一对璧人。”
“可是,光我这么想,又有什么用?旗下人家的姑娘,婚事只能交给皇家决定,由不得自己。”
“满汉不得通婚。更何况他还是个阿哥。就算,他不是阿哥,你们也成不了。这样下去,不只会害了四阿哥,也会害了你!”
朱慧如梗着脖子,轻哼了一声,“你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
原身的心思尽出,敦儿也不由得落泪,“我怎样,我都是问心无愧。我且问问你,你这样聪明,怎么就想不通,历朝历代,跟皇室牵扯在一起的女子能有几个好下场?”
朱慧如伤情不已,忍不住抱住脑袋,“别说了!别说了!停轿!停轿!我要下轿!”
“慧如!”
朱慧如下了轿,目光扫过敦儿,眼中含泪,“你说的对!我们……注定不可能。那又何必再见?”
她伸手递过那本松雪诗,笑得勉强,“这本书,就拜托了。”
说罢,径直往回走去,头也不回。
迎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大姑,慧如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走了?”
敦儿看了一眼手中的松雪诗,摇头道,“没事,咱们回吧。”
“哦!好。”迎春应了,又吩咐轿夫继续前行。
*****
四阿哥得了信,早早便到了,李荣保以为是来探望敦儿,又想起熹贵妃说的那桩婚事,格外热情。
唯一知道实情的马持礼倒是有苦难言,一脸尴尬。
很快,他便见着妹妹的轿子出现在了门口,连忙迎了上去,却只见妹妹一人。
敦儿一身蓝色衣裳,很是端庄。
“他来了?”
“来了。怎么没见朱家小姐?”
“没来。以后,也不会来了。”
“敦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马持礼一脸震惊,“你该不会是醋了吧?”
敦儿翻了个白眼,“好好的我醋什么?哥哥说话怎么这样不着调?”
“好好好,是哥错了,还不行了。”
“我赖得理你。”敦儿索性绕过他,往约定的房间走去。
四阿哥弘历长身玉立,很是守时地站在房门外。显然是在等人。
她微微皱眉,落落大方地行礼,“奴婢见过四阿哥。”
面前的男子生得俊朗,却带着孩子气,很是和气,“大姑来了。”
他又往后看了看,眸色暗了,“怎么没见朱小姐?是出什么事了么?”
敦儿轻轻摇头,拽了拽衣角,“四阿哥,慧如……怕是不能来了……”
弘历很是失落,“无碍。等她有空就是。”
见他要走的样子,敦儿又是抬起头,递过那本松雪诗,“四阿哥,这是慧如交代的。”
“元刻的松雪诗?倒是她能淘汰点好东西。”
敦儿见他一脸高兴,低声又道,“四阿哥,奴婢还有一事……奴婢以后都不能掩护你们见面了!”
弘历明显是有些吃惊,可他素来又是个温和的人,此时也只是对慧如有些好感,因此并未怪罪,“大姑言重了。本就是我强人所难了。”
话音未落,李荣保便是出现了,雷霆大怒,对着敦儿怒骂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懂规矩!”说罢,又是忍不住动了手,扇了敦儿一耳光,显然是愤怒至极。
他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敦儿也不由得跌坐在地,“阿玛,我知道错了……”
马持礼也是不忍心,“阿玛,妹妹年幼无知,还请您宽宥几分。”
弘历更是一脸尴尬,“富察大人,不必如此……实在是我强人所难了……”
李荣保气愤不已,连四阿哥也都算上了,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奴才怎么敢管四阿哥的事情,敦儿,还不回房去!”
事情已经至此,何妨说个明白?敦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抖落身上的灰尘,“阿玛,您回吧。我心里自有分寸,绝不会坠了我富察家的名声。”
李荣保见她坚持,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走得极快。
敦儿送他们到了后门,脚步一顿,看向马持礼,“哥,我有些事,想单独和四阿哥说。”
马持礼心里有数,走得老远。
“大姑,想说什么?”
她忽地一笑,“四阿哥,你心里当真不明白吗?为什么我要帮着你们见面?为什么我又不肯帮着你们见面?”
弘历抬眼看去,面前的少女脸上的巴掌印明显,声音中带着委屈与伤情,“因为……我喜欢四阿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阿哥好。四阿哥高兴,我就高兴。”
“您大概不知道,熹主子说要定下婚事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高兴。我高兴,我想象的场景终于成了真的。可我又害怕,您不要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皇后。我想要的不过是,我从大清门走过,在那头迎接我的是——四阿哥。”
“四阿哥,您到底明不明白?我喜欢您,不是因为您的身份!而就是因为您这个人!”
弘历的双目炯炯,又听见她道,“我说完了!您回吧。”
“嘭”的一声,后门紧闭,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徒留弘历满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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