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林蕊本人,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我大致了解了她的一些私事,例如说家庭。林蕊生在富贵之家,和我父母那种暴发户不同,她的家庭或者说是家族,是传承了祖上优良基因和传统的世家,是本地一直很有名的望族,其底蕴和修养是我家所远远不能相较的,而我的父亲最大的愿望,也是要振兴迟家,希望从我这一代开始能够绵延他创造的财富,很可惜他失败了,而我这个长子,也愧于他的期望,我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只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存在。
林蕊是真正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主,相比我的妹妹迟云,林蕊就像是高贵的白雪公主,迟云就是低微的灰姑娘,不过呢,灰姑娘也总是会有被王子带走的那一天,迟云的未来光辉灿烂,她才是迟家的希望,对此我没有一点异议,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是妹妹,而我是不成器的兄长,这完全该反过来才是。林蕊虽然生在如此显赫的家族中,但她似乎并不怎么开心,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父亲再婚,对于年轻漂亮的后母,林蕊当然提不起一丝温情,还因此和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总是因此感到孤独,在偌大的家里感觉不到一丝被关注的温暖,听她说起这些往事,我猜想她在学校里的浮夸表现和张扬的根源就是这里,家庭里得不到想要的关注,进而在其他地方渴求弥补,她大概只是个希望被爱的可怜小孩,想到这里,我对她的种种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我理解她的任性,理解她平时的亲密举动,同时我也清楚地认识到:我只是她寻求温暖的一个道具。
我不傻,我能够看到问题的深处,我一直都能,他人的内心和隐情我总能凭借敏感的内心揣测到,除了迟云,还有自己。我无法看穿迟云的想法,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密封的壳里,我也无法看穿自己,因为我害怕看穿自己,我总是把害怕的想法深深地摁在心底,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不去想,久而久之,我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可以骗的人。
真羡慕林蕊啊,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张扬自己的个性,不用担心任何后果,她的身后有家族作为坚实的后盾,就连曾文东都不敢对她怎么样,要知道,要是其他人如此张扬,曾文东早就对其修理了千百回了。而我不能,只能把悲伤痛苦埋在肚子里,回到卧室才能大哭一场,我害怕自己在外面做错任何事,因为只要做错了什么,我都无法收场,前几个月和程昱的矛盾就是例子,我必须小心翼翼,没有人为我擦屁股,没有人为我的失误而负责,我再经不起任何变故了。
迟云也一样,她也经不起任何变故了,她同样走在危险的钢丝上。
周六,吃过晚饭后,我坐在电话前良久,像个傻瓜一样盯着电话机发呆,早前已经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到了约定的时刻却打起了退堂鼓,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只要事情涉及迟云,勇气和决断就全数溜光,只剩下内疚、担忧、唯唯诺诺在空荡荡的脑壳里瑟瑟发抖。
我足足从七点半拖到了九点,黄金档的电视剧都演完一集,那一年的中央电视台在播放很火的魔幻剧叫做什么魔幻手机,主人公莫名其妙地获得了一个未来高科技仿生手机,手机可以变成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女,还可以让他变成超人,这剧情可以说是异常的YY,但非常好看,满足了那个年代大部分男人的幻想:美女相伴身旁,还拥有飞天遁地的超能力,这部电视剧启发了很多网络小说,以至于后来的网文大都遵循了其中的一些设定。
我一边看电视剧一边赖在电话机旁,可以说是没出息到了极点,再没有人比我更加没出息了,不敢打电话就算了,居然还赖这里看起了电视剧...看完一集之后,我又拿起了听筒,这一次,我告诫自己:五分钟之内再打不出去我就一辈子处男。
发过毒誓之后,我在四分五十九秒终于播出了号码,听着传到耳朵里的忙音,我居然在祈祷没有人会接电话,还好这种莫名其妙的妄想没有成真,响了不到十下,电话另一边就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喂,谁啊。”
是舅妈的声音。
“晚上好,舅妈,我是迟海。”我拘谨地说。
另一边楞了几秒,才用高昂的一声“哦~”回答我,“是小海啊,有什么事吗?”
“很长时间没有过来探望你们了,不知道舅舅和您近来身体可好?”
“哎,不愧是当哥的,就是有礼貌,多会说话啊,我和你舅舅身体好得很啊,不用担心哈。”
“那就好那就好。”
“小海你呢?一个人住的习不习惯啊,要不还是回舅妈这里?”
“不用不用,我过得很好,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您照顾迟云已经很辛苦了。”
说到迟云,舅妈发出一声很明显的“啧。”我立刻感到一丝不妙。于是我切入主题:“不知道迟云在你们哪里听不听话?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呢?”
“我是不知道你们爸妈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一个女孩子目无尊长整天给我们脸色看,一找她谈话,她就顶嘴,问题大着呢。”
“是...您说的是...她是有点倔...”我手心开始冒汗,“那她现在还好吗?过得还习惯吗?”
“她呀,上周在家里大吵一通,我和你舅舅劝都劝不住,住校去了,哎,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得知迟云已经离开家的那一瞬间,心,‘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整个人一沉,腿没站稳,一下子坐在地上,脊背发凉。
电话听筒里,舅妈的埋怨一句接一句,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单调而没完没了,这单调枯燥的噪音让我肚子里怒火的苗头越烧越旺。
“让梁正军(舅舅)接电话。”冷不丁的,我用自己都很陌生的语气说了这句话,冷冷的,带着让人背后汗毛直立的寒意。
舅妈愣住了,她的废话连珠戛然而止,转而用颤抖着的嗓音说道:“迟海...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礼貌...”
“让梁正军接电话!!!!!”愤怒如火山爆发,我第一次吼了人,而且这个人是我的舅妈。
整个客厅都回荡着我的怒吼,颜先生从房间里出来,一脸担忧地走到我身后。
“臭小子你疯了吗!敢吼我!”舅妈也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们迟家都是疯子吗!都是没心肝的疯子!你爸妈是疯子你妹妹是疯子!你也是个疯子!”
我把左手放进嘴里,狠狠地咬住食指,鲜血顺着掌心到手腕淌了下来,颜先生将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用安抚的神情对我轻轻摇头,我深呼吸,听着电话里舅妈的乱骂。
舅妈歇斯底里的乱骂引来了舅舅,电话另一边发出舅舅和舅妈推搡的声音,还有杯子打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舅舅拿起了听筒。
“小海?小海?怎么回事啊?怎么和舅妈吵起来了?”舅舅全然不知情,他的声音还夹杂着舅妈在一边的乱骂。
“为什么把迟云赶走。”
我的声音冷漠让舅舅也吃了一惊,他的印象中我一向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乖宝宝,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外甥会有这一面。
“小海!不是你想的那样子!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没有任何人赶小云走...”
“我不听解释,”我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只知道我的妹妹无家可归了,和我一样。”
“你别这样,听舅舅的话,别这样小海!我们出来谈好吗?就现在,舅舅来接你,好不好?”
“你们表示难以承担我和迟云的养育责任,我理解,为了让你们好好待迟云,我搬走,连爷爷留下的那一份生活费我都不要,全部给你们,只为了让你们好好待她,结果你们把她赶走,让一个刚刚失去爸妈的女孩子一个人住在乌七八糟的初中宿舍里,对亲外甥女这样,你们还是人吗。”
“我马上来你那里,小海,舅舅马上过来。”
我挂断电话,颜先生立刻抱住我,用手安抚我的后背。
“冷静,迟海,冷静。”
“他们把她赶走了...”
“会有办法的,你要冷静,好好想出对策,发火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她一个人怎么过日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都怪我,这一切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半个钟头后,舅舅开着那辆长安车到了小区楼下,他下车后就在楼下喊我,我到阳台往下看了他一眼,打开了家门。
梁正军,我的舅舅,妈妈的弟弟,一直以来在我的眼里都是个不怎么成功的中年人,奔五的人了连自己的一套房子都买不起,至今还和家人住在外公留下的老职工房里(如今属于妈妈),他没什么文化,除了开车很出色以外,没别的特长,如今靠长途货运谋生,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他过,因为舅舅是个善良淳朴的人,而且,我觉得他和我挺像的,没什么本事,空有一肚子热心肠,从小时候开始我和他很合得来,我一度认为他就是我未来的样子:卑微而平淡。刚才在电话里我语气很重说了气话,但冷静下来之后,我立刻认定迟云离开家里绝不是他的意思,而是他那极度市侩极度势利的妻子,我的舅妈——造成的。
从小我就不喜欢舅妈,在我久远的记忆里,那时父母还没有挣到钱,而我的外公胃癌晚期却无钱治疗,在家中苟延残喘,妈妈和爷爷两个人担负起了照顾外公的责任,父亲则用命去赚前养活一家人,妈妈和爷爷担负起了照顾两个孩子外加一个重病父亲的责任,那个时候我和迟云才三岁,可想而知,这对他们来说是怎样的地狱。一开始,舅舅作为儿子还知道时常过来帮忙照顾外公,顺便还拿来医药费补贴妈妈,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再也没来过,其原因,就是舅妈,她见自己的丈夫每周拿出三天的时间去照顾一个要死不活的病人,还拿出一部分钱给别家的人,她受不了,在家里又哭又闹,吵得所有人不得安宁,舅舅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了很久,终于,当舅妈拿离婚当做威胁时,他妥协了,除了每个月寄一点钱过来,人却再没来过,再过一段时间,钱也没再寄过。
五岁的时候,在病床上挣扎两年的外公去了,而父亲通过建材业接触到房地产,开始赚钱,创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爷爷却反对父亲的一系列灰色手段,离开了家里,住回了老房子,再过一年,父亲暴富,成为本地最有钱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两年内完成这一切的,家里飞黄腾达,舅妈却恍若没有发生过那些往事一般,腆着脸找了回来,想要分得一杯羹,而舅舅自从外公去世后,就没再敢直面过我的母亲,他心存内疚。除了愿意负担我表弟梁瀚的学费以外,我的父母婉言拒绝了为他们家提供其他任何帮助,也就是那时起,舅妈对我们恨之入骨。
而我也明白,我这个软弱无能的舅舅,才是最大的悲哀,没有任何人恨过他,他却只能终生活在浑浑噩噩之中,劳累一辈子,跟地里的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得不到任何回报,而此时,就算知道迟云离家这事不是他主导的,我也控制不住地怨他,我很想对他大喊——你不是个男人,但是,我发现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从头到尾,我特么也不算是个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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