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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还是来舅舅这里，你现在还小，没必要一个人承担那么多。”在客厅坐下之后，舅舅环视了房间四周，然后这样说道。

“劳您费心，我的问题不是问题，您还是说说迟云到底怎么回事吧。”我斜着身子坐在沙发边缘，眼睛看着电视，这样子很不尊重长辈，但现在我实在不想看他们家的人一眼，哪怕是我的舅舅。

“怎么能这么说呢？小云是我的外甥女，我理应关心她，但你也是我的外甥啊，受到同样的帮助有什么不对呢？”

“够了，我的舅舅，不要再谈论我的问题了，改变不了任何现实的谈论就是浪费时间，请你立刻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迟云赶走。”

“不是的，我们没有赶走她...”

接下来，舅舅讲述了从他的视角所看到的所谓事实，从迟云离家出走一夜未归开始，到迟云回家收拾东西搬到学校结束，果然如我所想，从头到尾都是舅妈这个神经质的女人在发疯，而舅舅的描述中却不断地为她开脱，他不断地说：你舅妈也没办法、你舅妈也为她着急、你舅妈迫不得已等等令我作呕的话，我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绝望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这是我最害怕面对的情况，即——无辜者愚昧地为作恶者辩护，在这种情况下无辜者甚至比作恶者更加可恶，舅舅的无辜和偏袒深深地伤害了我，而我却不能对他加以叱责，其实在迟云住进他们家之前我就清楚舅妈对她不待见，但那时我相信舅舅一定是爱她的，会保护她信任她呵护她，这样一来就算舅妈为难她也会有一个相反的力量来平衡，但现在的情况却告诉我这完全错了，为此我更加痛恨自己当初的决定。

“舅舅，我的舅舅，”我不知为何笑了出来，“你真相信是迟云拿了那些钱吗？”

“我当然不相信，小云什么品质我很清楚，我一开始就不信是小云做的。”

“那到底是谁做的，找到小偷了吗？”

“哪有什么小偷啊，”说到这里，舅舅的脸往下一拉，右手往下一甩，“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啊。”

“误会？那么，是什么样的误会呢。”

“还不是梁瀚那小子，那段时间他的自行车被偷了，又不敢告诉他妈，每天上学放学都打车去的，他妈每天就给他那点钱，不够用，他就顺手在那包里拿钱了，你说这不是误会是什么？”

“那偷钱的就是梁瀚咯。”

“不是偷，这哪是偷，他拿钱赶车，有什么嘛这...”

“放在迟云身上就是偷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啊，都说了是误会，偷偷偷偷的说起来多难听？”

我可以想象，当舅妈认定是迟云偷钱的时候，迟云受到了怎样的对待，自以为抓到把柄的舅妈会是怎样的不可理喻，迟云的自尊心极强，强加罪名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简直同杀了她无异，这下子我相信他们没有赶走迟云了，迟云离开他们家，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没有赶走迟云，而是逼走了她。

“哦，原来是一场误会啊，这么说来是迟云她不明事理喽，是她不懂事喽，体会不到你们的良苦用心啊。”

“哎，也不能这么说嘛，毕竟她还小，又是青春期，我们都理解嘛，这是一个交流的过程，你能理解那就太好了。”

我的指甲深深地扎进手掌心，心中那块最软的地方痛得要死，我想站起来对舅舅大喊大叫，辱骂他，辱骂舅妈，辱骂梁瀚，辱骂他全家，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到现在都没有认为事件中心的人有什么错，在他眼里舅妈没有错，梁瀚没有错，迟云没有错，他更加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天下太平，只是一个小小插曲，我对这种人发脾气没有任何效果，不但不能让自己发泄一通，反而会更加郁闷。

“麻烦你了，使我们给你们家添麻烦了，以后，我们不会再打扰你们了。”我将所有难受和抑郁压在心底，笑着说。

“别这样小海，你还是去劝劝小云，然后你们都过来住，你们又不是外人，你们对我来说跟亲儿子亲女儿没有什么区别，况且我还答应过你妈，要好好照顾你们。”

“过了这个月，我和她就十六了，不小了，早点自立不是什么坏事，以后，还请舅舅和舅妈不要再劳心为我们浪费时间，梁瀚是个好孩子，值得你们全心全意培养，不要再分心管我们了，就这样吧。”

“小海，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对吗。”舅舅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一脸担忧。

“我相信，事到如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那你就过来，来舅舅家！”

我摇头，起身，“很晚了，您明天还要上班吧，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要上课，要继续聊的话，以后随时都有时间。”

“小海...”

“走吧舅舅，我送您。”我直接走向门口，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他跟过来，我打开门，走到门外。

我把舅舅送到楼下，看着他打开车门，启动引擎，我站在夜风中，只穿着薄薄的衬衣和一件毛线外套，心里思绪万千难抵秋风肆掠，我轻轻咳嗽一声，感到喉咙一阵瘙痒。

“慢走，注意安全。”我说道。

“小海，你没有怪罪舅舅吧？”汽车引擎已经启动，但他没有踩下油门。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舅舅了，怎么会怪您呢，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他点点头，摇上车窗，长安车穿过寂静的小区，车尾灯的红光最终消失在转角，我立在漆黑的楼下很久，直到发出一阵阵连绵不断的咳嗽，才捂着嘴回到家里。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舅舅走后，颜先生从黑暗中现身。

我咳嗽几下，喝下一口还很烫的开水，说道：“我去把迟云接回来。”

“你说得很轻巧，但事实也是如此吗。”

我摇头，浑身瘫软在沙发里，不想回答。

“我一直知道你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但是自从你来这个家开始，你就从未提起过她，直到今天。但从你的表现来看，你似乎难言之隐。”颜先生继续说道。

“不算难言之隐，不算。”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干嘛这么头痛，把她带回来不就得了。”

“是这样的，我啊...已经和她绝交了。”

“蛤？”颜先生一脸惊讶，“你和她绝交？你这个当哥的和妹妹绝交？搞什么？你们不是小屁孩了吧，还整这么幼稚的游戏？”

“是啊，是啊，太幼稚了...无法反驳。”

“所以当初你就把她丢在梁正军家里，一个人来了这里？”

“这倒不是....”我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他们家本来就有一个儿子，再加上我们两个拖油瓶，你说他们会愿意吗，虽然生活费不用他们费心，有爷爷的遗产通过律师的安排每月付给他们，但是我和迟云硬生生插入他们的家庭，这是一种破坏行为，我不希望看到别人的家庭因为我而面无全非，所以我决定减轻这种破坏，我搬到这里，让迟云留下，迟云比我聪明，比我优秀，他们应该会喜欢，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就这么肯定，迟云能够原谅你的离开？”

“谈不上原谅，在此之前我已经和她彻底闹翻了，说不定，她正巴望着我滚蛋呢。”

“那你现在还有把握将她带回来？”

“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而是我没有选择，我不能让她住校，也不能让她再回到舅舅家里，余下只有将她带回来这条路了。”

“那为什么不能住校？很多学生都住校啊，没什么问题嘛。”

“你不明白，总之，我必须把她带回来。”

颜先生当然不知道我反对迟云住校的原因，我也不想解释这个问题，曾经我和迟云还在一个学校的时候，我每天都和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也是因为这同一个原因，我必须陪在她身边，不是随时随地，但至少要让其他人知道，她是有人保护的。

这个原因说起来很难以让人相信，那就是——迟云遭受过欺凌。

不是那种面对面正大光明的欺凌，而是背后的一些小动作。

升上初中之后，迟云就受到一些人的排斥，她再优秀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接受她，更何况是她这样耀眼的女生，因为各种各样她本人不在意的因素而被他人嫉恨就显得更加平常了，我很清楚这种现象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有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容貌和头脑，同时也带有天生的高傲和不近人情，她的优秀和自负加在一起就成了庸人眼中的摆架子和目中无人，于是，她就时常受到莫名其妙的恶作剧，被人往课桌里塞死老鼠这种无聊事发生了不下十回，往板凳上涂胶水，课本被人扔到厕所，课桌上莫名出现诅咒的话等等事情更是多如牛毛，面对这些恶劣的对待，她表面上没有流露过一点在意，对我也没有说起过，但我还是慢慢得知了这些事情，对此，我就开始背着她处理这些问题，同时上学放学跟她一起，做这些的意义就在于告诉那些无聊的人：迟云不是一个人，通常这种欺凌都是针对孤立的对象，我的大力介入果然减少了恶作剧的发生，直到我转校，不再介入她的校园生活为止。

现在的我不再能确定她在学校里是否过得舒心，但我肯定，如果她住校，和其他同学住在一起，那么就给了那些无聊的人更多的机会去针对她，我害怕迟云生活中的一面暴露在他人的眼中，因为在学校里的迟云就裹着一层自我保护的壳，虽然这个壳很坚固，但她只是一个女孩，一个小女孩，她无法长时间维持这种紧绷的状态，她需要缓和的空间，而当她住校，她就得一天又一天地封存自己，我理解那种感受，理解那样子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就算和她的矛盾再深，我也不忍心她过得那么累。

我必须，将她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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