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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晚会在九月的最后一天夜里举办，晚会过后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将会迎来长达一周的假期，而处于冲刺阶段的高三则只有三天假期。

对于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校园活动，迟海不感兴趣，但他清楚迟云参与了节目的策划和舞台布置，心中难得提起了一点好奇心。他和迟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上几句话了，她很忙，忙到他插不上话，只能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观察她到底在忙什么，还不能让她发现，因为那样子让迟海觉得难为情。

樱子姑姑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工作，云的日常生活也被琐事填满，如此一来，迟海觉得家里的氛围陷入了僵硬的境地，面对外人虽然他习惯处于交流中被动的一方，可面对家人，他还是渴望温情的感觉。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将他叫到了教室外，是舅舅打来了电话，他不知道迟海的手机号码，于是打到了班主任那里，而迟海也疑惑他怎么知道班主任的手机号码。

他接过老师的手机，才刚刚听完舅舅的第一句话，他就将手机还给老师，向她请假。

舅舅告诉她，樱子姑姑病倒了。

班主任给他签了一份假条，可以让他提前离校，收拾好背包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云，但想到今晚云还要忙着管理文娱晚会，给她添乱似乎不太好，于是他放弃了给迟云发短信的念头，一个人回了家。

这段时间是本地雨水最丰茂的时节，一周会有四五天的降水，雨也不会下得很大，只是淅淅沥沥地淋着大地，下得相当随性，仿佛目的只是为了保持万物的湿润。迟海没有防患于未然的习惯，出门没有雨就不会带伞，他刚出校门才发现雨已经下了多时了，秋雨总是来得悄无声息，不给他一点反应的余地。

公交站的遮雨棚不知已经坏了多久，熟料平面不知被谁卸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根金属支架，盛夏时遮不住刺眼日光，深秋也挡不住绵延的雨水，迟海淋着雨，立在站台上，心情复杂地等待着公交车。

他没有想到樱子姑姑会病倒，明明清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她还那么精神，她总是起得那么早，五点半不到就能听到过道外她穿着拖鞋走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迟海睡眠很浅，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醒来了，只是习惯迫使他还会在床上发一个多小时的呆，他会听到樱子姑姑在客厅接上一杯水，大概是喝过之后，打开家门，出门晨跑，四十分钟后，再次听到家门打开的声音，这时候，樱子姑姑就会准备早餐了。

每天如此，她就像一部精密的仪器，在规定的时间做着规定的事，她给迟海最深的印象就是挺拔，笔直的背脊，笔直的脖颈，优美的背部弧线，就像一棵松树。

胡思乱想间，他看到了公交车的前灯在蒙蒙的雨幕中黯淡的轮廓，他的头发已经湿透。

回家后他发现家门没关，一双皮鞋摆在门边，他猜到是舅舅的鞋子，进屋后，果然看到舅舅在厨房熬药。

“是小海吗？”舅舅听到声音，喊了一声。

“欸，是我。”迟海将背包表面的雨水擦干，再随手扔到了沙发上，他答应一声，走进了洗手间，取下干净的浴巾擦头。

舅舅将熬好的中药倒进小碗里，端着走出厨房。

“姑姑怎么回事？”迟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来，问道。

“刚开始吓着我了，好在不是大问题，最近湿气重，受了风寒，加上劳心费神，身体一下子没承受住吧。”他将滚烫的药放在茶几上，摇着一把塑料小扇子为其降温。

“她睡了吗？”迟海指了指姑姑的房间。

“恩，睡了，”舅舅点头，“本来不想将你叫回来，可今晚我有单子要拉，没法一直照应着樱子，所以就向她问了你老师的手机号码，哎，这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吧？”

“不碍事，今晚没有课的，就算是有课，为了姑姑，我也该回来嘛。”

“哎，还是你懂事，比你弟弟不知道好哪里去了。”

“别这么说，梁瀚是个好孩子，他比我要聪明。”对于他的表弟，迟海其实并不太了解，但他总认为自己笨，似乎这已经成了常识，他相信梁瀚不会比他差。

“说到他我就气，”舅舅摇头，“眼看着明年就要中考了，你说这小子，居然和班上一个女同学谈恋爱，大人一说他，他就跟你顶嘴耍脾气，哎，现在的小孩子，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舅妈都快急死了。”

迟海尴尬一笑，对于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舅舅，也不清楚该说些什么有建议性的意见。

“还是你们兄妹俩争气，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都考上了三中，不愧是迟家的孩子。”

“这全得仰仗姑姑，要是她不回来，我和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主要还是你们自己努力嘛，你爸妈可算是松了口气啊。”

“爸妈？”迟海皱起眉头，“他们知道了？”

“你不知道吗？”舅舅露出疑惑的神色，“今天我和樱子去看你爸了。”

他当然不知道，姑姑从未提起过要去看他们，他和迟云，已经很有默契地将父母的存在从生活中抹去了，对他们兄妹来说，父母已然成为了某种不光彩的象征，监狱中的父母，犯法被捕的父母...云和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如此一来，主动去探监这种事，他们怎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甚至于，迟海一直害怕，害怕他的姑姑，某一天会突然对他们说：

“今天我们去看看你们爸妈。”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不该拒绝，难道他要说：我不想再见到他们——这样的话吗？

好在姑姑一直以来对他们父母的事绝口不提，也让他相信，姑姑是没有探监的想法的。

可是...

“他们...还好吗...”迟海问道。

“不错的，精神都很好，他们呀...”

“那就好。”迟海立刻打断了舅舅想要详细诉说的话头，他不想听到太多的细节，只要知道一个大概，知道他们还不错，这就够了。

舅舅清楚迟海的想法，也不再就那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姑姑探访过后就生病了？”迟海问出他的疑惑，似乎姑姑的病，和今天的行为有关。

“小海，说实话，我不想将樱子生病这件事和探监联系在一起...”舅舅有些为难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了嘛，舅舅。”迟海压低声音，不想让正在房间里休息的姑姑听到什么。

“你姑姑她，前段时间先去看了你妈妈，那一次我也跟着去了，一切都还好，”舅舅点燃一支烟，“今天去看了你爸，你知道的，你爸这个人...一直以来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姑姑这么多年没联系他，他意见有点大，探监过程不那么...不那么和谐，出来的时候樱子哭了。”

听舅舅说完，想象到那样的场景，迟海感到肚子里升起一股恶气，他语气很重地说道：

“所以说为什么要去看他呢？他就是那样的人，就算在监狱里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小海，别这么说，”舅舅摇摇头，“你不理解你爸的感受，也不理解你姑姑。”

“要我说，樱子姑姑和这个家断开联系就是对的！”迟海要将那一口恶气吐完，“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

本以为舅舅会再次说些安抚的话，却没料到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徐徐地吐出四处弥漫的烟雾，一时无话，等到舅舅抽完那支烟，他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

“照顾好你姑姑，有事情随时打我的电话。”

“知道了舅舅，放心吧。”

“药已经不烫了，再等十分钟就叫醒她，一定要看着她喝完，如果她不喝的话，那一定是怕苦，你就去冰箱拿一块冰糖，让她含着喝药，樱子从小就怕苦，不知道她现在...”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舅舅愣了一下，随后尴尬一笑，转身离去。

舅舅刚刚吐出的烟雾依旧没散去，在客厅空气中越来越稀薄，缓缓地扩散开来，仿佛迟海的思绪，漫无目的，没有重量，最后彻底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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