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迟樱计划带兄妹俩回了一次老家,主要目的是扫墓,迟海的爷爷并没有葬在公墓里,而是依照家族传统回乡下葬。这个计划迟樱早就有想法,她海外漂泊十多年,回归故土之后,按理是该好好地为亲人扫一次墓,妨碍她执行这个计划的,无外乎是她与父亲之间的桎梏,多年过去,迟尉早已魂归天际,仍旧活着的她,却依旧迈不过那一道坎,自从归家后,她无时无刻都在纠结着,直到国庆节前夕,才下定决心为父亲上坟扫墓。
迟樱的老家在距离城市八十多公里的乡下,没有高速公路,只有年久失修的省道,路况很差,八十多公里的路程足足花去了两个小时,坐在车上的迟海就没有发现过超过一公里的完好路面,道路的宽度也仅够两辆轿车并行,所以迟樱开得很慢,任何一个转弯,都是提心吊胆地,害怕那些迎面转弯过来的货车。道路蜿蜒着驶入山区,盘山路弯道多得令人烦躁,迟云本来就有点晕车,遇到这样多的转弯和上下坡,如此一折腾,她只觉得整个人里里外外被翻了个面,头昏脑胀,胃里翻江倒海,苦不堪言。
迟海本来坐在副驾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迟云难受的模样,不禁一阵心疼,从副驾驶跨到了后座,伸出手轻抚她的后背,柔声说道:
“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停车出去缓一缓?”
迟樱也说道:“不着急赶路,难受的话不要忍着。”
迟云右手抵着额头,闭眼说道:“不碍事,我睡着了就好了。”
可睡着谈何容易,路途颠簸,迟云时不时就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抛离座位,整个人都被颠得迷糊了,迟海见状,二话不说伸出手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迟云也顺从地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眯眼睡过去。
迟樱看了一眼后视镜,见他们俩头靠着头依偎着睡去,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双手捏紧了方向盘。
正午秋日当空,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迟海唤醒迟云,下车后,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的平原,正是秋收的好时光,金色的麦田在蔚蓝的天幕之下蔓延至视野的尽头,远处几辆中型收割机在缓慢地移动,将饱满而香甜的麦子从地里拔起,再抛进货仓。
迟云头一次看到如此旷远的景色,她觉得眼睛很舒服,因为没有障碍横亘其中,蓝天极尽悠远,麦穗儿迎风荡漾,泛起一阵金色的浪纹,她驻足凝视,脑子里只剩下这美好的空远,她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地看下去。
迟樱将甲壳虫停在路旁的一处空地,见兄妹俩牵着手如木头般盯着田野,于是喊道:
“走,去老院子。”
迟海反应过来,拉了拉迟云的手,迟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迟海捏着,于是扯出手来,快步向着姑姑走了过去。
最近迟云对他一直不冷不热,如果要细说,那应该是冷多于热的,当迟海想要接近她时,她不会抗拒,但是还没等他开始活跃气氛,迟云就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了。
这让他很烦躁这样子还不如直接就不理他来得好呢,干嘛这样子若即若离呢?
而令迟海想不到的是,云的心里同样纠结,自从高中以来,她就因为学业和活动等问题和海疏远了,她本身就带有一种傲气,她当然希望平时能够和海多多交流,但她不能放下那一份傲气成为第一个打开话茬的人,很多时候她回到家里,希望海能够主动找她聊聊天,吹吹牛什么的,但这样的展开越来越少了,她经常在客厅和过道看到迎面走来的海,却只是沉默地任由对方擦肩而过,等不到他的一句问候。
而最近海似乎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开始时不时地主动找她说话,云当然很高兴,但她习惯性地不喜形于色,而且还报复性地对他的关心或者问候冷脸相对,这其实只是一种撒娇的行为,如果迟海热脸贴上去云是不会继续为难他的,但在海的眼里,就成了一种表达反感的方式,他认为自己被讨厌了,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接触都只能尴尬地结束,双方谁也没得到满足。
久而久之,两人想不生分也难了,这种恶性循环一直持续下去,障碍越来越深。
很多时候,产生隔阂的原因只是其中一人犹豫着未踏出那一步。
迟樱先带着兄妹俩去了当初迟尉参军前所住的老房子,一所早已荒废的四合院,自从进入国营建材厂分配的职工房后,迟家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处完成自己历史使命的老房子,也就无人问津了。
云和海从未来过这里,他们站在大门外,等待迟樱在里面找什么东西,单从外观上看,四合院的木质结构已经朽坏不堪,连接部分布满了蛛网,墙面已经完全褪色,看不出完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打开大门的时候一股霉味迎面扑来,彻底打消了兄妹俩进去看看的愿望。
对于爷爷,迟海的记忆中,只有那个杵着拐杖挺拔的背影,迟尉在朝鲜战争期间受到重伤导致下肢瘫痪,可就算杵着拐杖,他依然像站军姿那样身姿如松。迟海不清楚爷爷对姑姑和父亲是什么样的态度,但对待自己孙子,却只有无限的疼爱,迟海的性格无疑是受了迟尉很大的影响,单单对他来说,爷爷,只是那个爱讲老故事,喜欢吹嘘当初在战场上英姿的普通老头。
迟尉在世一辈子,严于律己,对待亲人无比苛刻,却在他余生的最后几年里,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迟海——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幸运。
迟樱在老房子里逗留了几分钟,出来时略显遗憾,似乎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姑姑,你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我和你一起找。”迟海说道。
“不用费心了,无关紧要的,回来也只是看看而已,”她拍了拍站在外套上的灰尘,“去扫墓吧。”
在小镇的街上买了黄纸和香还有蜡烛,按照这里的传统,扫墓上坟需要为重要的亲人点上三炷香,插上两根蜡烛,再烧上一堆纸方算作一轮完整的祭拜。迟樱购买了六炷香,四根蜡烛和两堆黄纸,为她的父亲母亲,也就是迟海的爷爷奶奶每人祭拜完整的一轮。
迟樱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因为她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迟海的奶奶在生产迟樱的时候难产去世,临终时刻,还来不及好好地看一眼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她紧紧捏住只有五岁的迟勋的手腕,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恐怕带不了你妹妹了,你要替我好好疼她。”
这些细节迟樱都不知道,这些往事也仅仅在迟勋的脑子里凝固成画。
面对父亲的坟墓,迟樱沉默良久,而迟海则点上那三炷香,对着墓碑恭敬地三拜,他起身后,将香插在墓碑前,站在一边,迟云也同样过去三拜行大礼。
墓碑上方黑白照片里迟尉面无表情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迟樱走上前来,说道:
“爸,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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