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带着遗憾永远死去,活着的人正在遗憾中苟延残喘,面对沉默的墓碑也只有沉默以对,曾经那些再怎么强烈再怎么不可调解的恩怨情仇在命运的终点,往往只能换来一声叹息。
迟樱站在父亲的墓前,感到压迫着自己的那些往事和纠葛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可这不代表那些遗憾得到了化解,只是为自己的无力和时光造成的麻木感到释然了而已。一个人的根本不过是建立在记忆之上的自我,而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麻醉剂,渺小的人,无关紧要的往事,在时光的尺度上实在太苍白无力了,年少无知时那看似不可一世的自我,在历经时间的洗礼后,只会让麻木的自己感到可笑而已。
田野边缘外的两座墓碑,代表了上一代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道刻痕,面朝西边金黄色的秋日麦田,秋风一阵又一阵地将所到之处的万物轻抚,迟樱抬头看向天际那一群远处的鸟群,那可能是大雁,也可能是其他候鸟,它们正在远去,去往温暖的南方,那方向刚好和迟樱的视线平行,以至于,它们似乎在天际固定不动,只有在这样清新晴朗的的天气里,视线才可以延伸得那么远。
迟海看到姑姑的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知道大概有什么心结对她来说已经解开了,于是问道:
“姑姑,你也会有难以释怀的遗憾吗?”
“嗯,”她点头,“每个人都会有吧,或大或小,大的遗憾在多年后会依旧会让人扼腕痛惜,而小的遗憾,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偶尔让人如感针蛰,但无论什么遗憾,在历经一定的岁月后都会成为苍白的往事,就算拿出来细细地咀嚼,也像是嚼过头的口香糖,无味且卡牙,除了强迫自己释然,没有其他的选择。”
迟海第一次见姑姑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没来得及细细地品位,只觉得她的此时的笑容显得更加明媚动人了,仿佛往昔的光彩奢侈地穿越时空回到了曾是少女的她的脸上,而迟云,则默默地将她的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遗憾,岁月,无奈,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眼前的迟樱,她的姑姑,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看似平淡,却深藏绝望的话呢?
“姑姑...”她抬起头,眼里满是迷茫。
“嗯?”迟樱转身,温柔地看着她。
“如果明知道做一件事的结果只会是无尽的遗憾,可是不那么做的话...就像是行尸走肉那样活着,这时候到底该如何选择...”
迟樱看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疑惑,然后再变得惊讶,最后则是无可奈何,她说:
“没人愿意行尸走肉那样活着,但作为过来人,我劝你接受现实。”
迟海看着坟墓前姑姑与妹妹的问答,只感到一种深深地沉重,那是两人份的沉重,一份是历经岁月后苍白失色的沉重,一份确实燃烧正旺热血翻腾的沉重,无论那一份,他觉得自己都无法面对,当迟樱和迟云同时转过头看着他的时候,他下意识低下了头,看着铺满一地的落叶。
“走吧。”迟樱见黄纸全部燃烧成了灰烬,她转身走向墓前的小道,迟海跟上去,走了几步,却发现迟云依旧立在原地,神色怅然地想着什么,他回过身,拉住她的手腕,说道:
“该回家了,走吧。”
迟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有千般话语要说,最后却只是闭上了欲语微启的双唇,由他拉着自己跟上姑姑的步伐。
这次扫墓之后,迟樱释怀了她的遗憾,迟云却陷进还未到来的遗憾的前奏里,她平时总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里开始时常带着淡淡的郁色,迟海更加关心她,更加主动地找她谈心,但如今的她,就连基本的回答都很少再有了。
假期结束后,回到校园的迟云更加努力地学习,在下一次月考时,她位居全年级第一名,连钱玄同都被她稳稳压在身后,在保持学习完美的同时,她对待学生会的工作也更加专心致志,她一丝不苟,严谨勤奋,几乎每一个老师都被她吓到了,那些教了几十年书的老教师还从未见过这么严于律己的学生,如果学生应该有个完美的模范,那毫无疑问她就是了,没有老师对她不满意的,甚至于希望她能有点‘可爱’的缺点,在这种情况之下,缺点对她来说也成了他人眼中的闪光之处。
很多学生在抓紧了学习和工作之后会懈怠于人际交往,如果迟云也是如此,那么她就愧对于完美这个称号了,她最让人称道的一点就是她真诚的品格——她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很喜爱她,学习上的优异和工作上的严谨并没有让她成为不可理喻的机器。
如此一来,一个学期不到的时间里,三中全校都认识了这个不断散发着光芒的人,她像是移动的太阳,所到之处都能吸引他人崇敬的目光。
只不过,大家看到的都是她散发的光芒,却几乎没人看到她眼中日渐加深的阴郁,像一团雾,越来越浓,只因为她脸上真诚的微笑和充满干劲的行为,仿佛无关紧要。
钱玄同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但意在尊重对方的想法上,他一直保持着距离,没有主动去点破她看似无碍的壳,但随着她越来越疯狂地工作,疯狂地学习,疯狂地争取对她有利的一切这样的倾向不可收拾之后,他觉得迟云恐怕正处于危险的境地。
高一上学期结束,三中早早地选择了让学生分科,迟海毫无意外地选择了文科,而迟云不出意料地选择了理科,并且进入学校的清北班,顾名思义,就是培养顶尖学府预科生的班级,不夸张地说,清北班的学生可以享受到省内最好的教育资源。
于此同时上一届学生会主席卸任,在卸任仪式上,紧接着开始这一届主席的票选仪式,最终参选人只有三人,迟云、钱玄同和另一个女生,最后迟云以压倒性高票当选,可以说是毫无意外,没有人质疑和怀疑这样的结果,实至名归。
“恭喜啊,云同学,这样一来,你就是站在这个学校顶点的人了。”散会后,钱玄同笑道。
“没什么可喜的,只是工作更多了而已。”其他人已经离去,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这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新官上任的喜悦,只有经过掩饰后酌情表现出的一点疲惫。
“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你的精力是无限的,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完美的人。”
“我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有多么厉害多么不一般,这些事每个人都能做好,只要下定决心,不是吗?”
“对,你做的那些事,人人都能做好,做好其中一件,就是不错的人,但难的是事必躬亲每一样都做好,这就是完美。”
“这不是完美,我只是尽量做好分内的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
“不给别人添麻烦...”他重复这段话,“对,一个完美的人最高的境界,就是无论做什么,都不给人添麻烦,你差不多已经做到了,我真的佩服你。”
“随你怎么说吧,你如果觉得不服气我当主席,想要拿这些话来反讽我,没必要,我明天就可以辞职,让给你来做,怎么样?”她眼睛上台,挑衅地看着他。
钱玄同一笑,说道:“云同学,我确实想夺走你的位置,但不是因为你想的原因,我不是那种无聊的喜欢给自己没事找事的人,也不怎么贪恋高位上的风光,我呢,只是作为朋友,希望你不要那么拼命,不值得。”
“你觉得我没有能力坐这个位置?”
“不不不,要说能力,你已经证明了你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高中生——稍微夸张的形容,你不但人缘好,学习优异,还将学生会管理得仅仅有条,老师告诉过我,自从你进入学生会,全校老师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可以说你连老师的一些责任都担过去了,这样的局面,还不能说明你的能力吗?”
“那你就别再说这样的话,可以吗?”昏暗的会议室中,她坐在会议圆桌的领导席位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云同学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这样最好,你只要好好协助我,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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