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门已经关上,没有回应。
靠在门边的那把油布伞忽然倒在了地上,幽静的夜里,蝉叫声,流水声交错的响着,并没有起风。
客来庄二楼。
“不愧是客来庄的蟹粉狮子头,就算是御膳房也是做不出这等美味的。”一个声音从夏芒阁传来,音色极是好听,客来庄端菜的小六细细的听着,差点把春降的酒酿圆子给端到夏芒去,好将这声音听个清清楚楚。
夏芒阁。
君妄莲吞下最后一口蟹粉狮子头,看着空空的盘子叹气:“可惜……可惜,没有用五花马、千金裘换来的美酒,狮子头也有些索然无味……”他抬起眼瞟了一眼苏明眸,不语。
窗外又在下雨。
苏明眸坐在窗边,出神地凝视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手指“嗒、嗒”得轻轻敲击着桌面,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
那把不离身的油布伞兀自靠在墙角滴着水。
见他不答,君妄莲落落一笑,也不生气,“虽然没有五花马、千金裘换来的酒,不过幸好我来找你之前,去九皇子那里要了一点上好的公子醉,这可是拿五花马、千金裘去换也换不来的。”说罢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小葫芦,这小葫芦周身一幅青山绿水共为邻,似是天生长在上面般,雅致珍贵。
君妄莲掏出一个白瓷小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推到苏明眸面前,“来来来苏老板,一壶浊酒喜相逢。”
苏明眸仍然看着窗外,不咸不淡的回道:“酒会乱性,我只喝水。”
君妄莲当做没听见,笑着将酒推回来一饮而尽,“我知道苏老板你命太贱,天生享受不来好东西,所以我也不是当真要请你喝酒的,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
“是么?”苏明眸回过头看他,淡淡一笑:“话说你这酒当真是‘拿’的?我怎么记得上次你悄悄去‘拿’的时候被九皇子给轰出来了?”
正在喝酒的君妄莲呛了一下,远目望天,再次装作没听见,迅速转移话题:“这三忘河死了第三个人了,我说苏大老板你如今已经活在了现代,就该多关注下身边的世界,不要老是没出息的窥探古代人的生活好不好?”
苏明眸看向窗外,懒得与他斗嘴。
君妄莲就着公子醉吃着第二盘狮子头,心满意足。
抬眼看向窗边人,“昨天晚上……
那个来买伞的小姑娘去了故人酒吧,今晚……
苏老板要是再不有所行动,不知道又那妖怪又要害死多少人咯。”
这个自称神仙的玉灵总是唠叨得很。
苏明眸不再理他,拿起角落里的油布伞径自走了出去。
君妄莲将小葫芦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惬意一笑,语气轻佻:“苏大老板真以为那几把破伞能驱邪了?莫要弄到最后被妖怪吃了才好。”
客来庄的小六看着消失在雨帘的苏明眸一愣,回头又看了看只剩下几个空盘子的夏芒阁,自言自语道:“善坊的苏老板怎么是一个人来的?刚才明明传出了两个人的声音……”
故人酒吧。
“低眉辗转,一迷千山万水都不见,
倦怠流浅,但凡红尘又有几人添……
且吟且听,眷恋痴缠是你,精巧玲珑都是你……
末了孽都还是缘,玲珑只是你的骗,睥睨时间无人去编……谁会下穷黄泉……谁囚夜了了难眠,果真连佛也无救……醉了最是缠绵,玲珑只是你的骗,罄竹之罪谁来填……”故人酒吧的台上,恩宠乐队主唱别有风情的低音款款流转,一曲《玲珑》唱罢,台下的人安然投入了他的眼,情愿被麻醉。
角落里,一道目光紧紧跟随着台上人的身影,享受着歌声里的深情与离愁,却是满身欣喜与欢愉。
主唱柳莫宠收住最后一句歌词,温情一笑,独自谢幕走下台来。
走到吧台旁坐下,调酒师习惯性将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笑道:“大明星,一杯毒茉莉。”
柳莫宠点点头,缓声道“谢谢”,声
音很是好听。
他静默的喝着酒,身上散发着美好的气息和诱人的情欲,他低头玩弄着掌心里的一样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把古色古香的断梳,淡淡的散发着雅致与瑰丽,想必曾经拥有它的必定是芳华艳绝的人物。
然而,角落里那道目光的主人身体却忽然重重一颤,正是千寻,一个声音缓缓在脑海里出现:“古时候,断梳是结发的意义。”
跟着那个熟悉的味道来这里,果然是自己手中断梳的另一半。
这个人……是册良吗?
恍惚间,千寻脸色又是一顿,册良是谁,自己为什么会来故人酒吧?又是为什么对那把断梳那么在意……她到底是怎么了?
床上的人鼻息越来越弱了。
床边的男人收敛目光,原先那样朗朗的笑容,蓦地投入了她虚弱的阴影里。
“册良,我……怕是要先你而去了……”
“阿齐,我不会让你死。”
床上的人看着他,笑得如清风。
“我不怕死,我曾想过与你共赴白头,共饮黄泉,而如今……却要这般辜负你……我于心不忍……若我先你到了忘川……此后等你白发苍苍可以来见我之时,便以结发木梳为信物相见如何?”
男人牵动嘴角,却是最终没能笑出来。
她的淡似红尘流水浮云,艳似神仙竹林醉梦,似乎都要随着凡世的碧波,缓缓的,温柔的,流到了天上,最终汇成了一瓢晴雨,漂泊而去。
他终是闭了闭眼,起身拿起门边的蓑衣,戴上斗笠,背对着她沉稳一笑:“等不到雨后了,我上山一趟把药材采齐给你熬药。”
她看着他的背影双眼越发的清亮,像是要看穿了那彼方笑容之下浓浓的失意,终是没有阻止。
门边的人拿蓑衣的手一顿,又利落披上身,只远远道:“你定要等我回来,不会很久的。”
……
猛然从梦中苏醒,千寻惊讶的呆在床畔,又是这个梦!这个真实得连每一分心痛都清晰的刻在脑海里的梦。
数不清多少次做着这个重复的梦境了,册良与阿齐的分离,情人的不舍与求不得的悲泣,无数次的盘旋在梦里,犹如真实的过去,折磨着她的神经。
千寻无力的将额头上的冷汗抹去,眼角却突地瞥见桌子上的断梳,和柳莫宠那把可以合为一把的断梳,她拿过断梳,用手指摩擦着上面的诗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千寻忽然明白过来——在成楠成为三忘河里的第四具尸体之前,一切的异样都是从买下这把断梳开始的,或许这些诡异而真实的画面不是梦,而是来自断梳的记忆……
一个清丽的笑声从千寻身体里的某处响起,“你终于,懂了么?”
“啪”的一声,梳子掉落在床下,千寻愣住:“你是……阿齐?”
阿齐施施然笑着,柔声说:“比起死掉的那些女孩你还不至于那么笨,不过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体归我了,不用担心,因为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能见到你的好友成楠,而我,也终于找到册良了。”
千寻的瞳孔因为恐惧而不断放大着,她能感受到,另一个灵魂,正缓慢的将她驱逐到最阴暗的角落。
原来,阿齐就是她在三忘桥上看见的奇异佳人,也就是附身在断梳内的妖怪……而成楠便是被阿齐食尽精气害死的,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窗外传来窸窣的风声,偶然听到衣袂在微风里翻飞的声音——苏明眸悄然站在屋顶之上,仔细的听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只见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上出现一个极轻极静的笑容,“终于等到你出现了。”
故人酒吧。
酒保调了两杯上好的毒茉莉,一杯递给大明星柳莫宠,而另一杯是一个陌生的眉目姣好的女孩,酒保笑了笑,柳大明星换女伴并不是怪事,他总是知道怎么俘获女孩的心,却从不将自己的心交给任何人,没有例外。
吧台前,柳莫宠柔情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一步一步用情欲之毒侵蚀着这新的猎物。
女孩温言巧笑,眼里是与爱人重逢的喜悦,她知道,拥有另一半断梳的人,就是她的册良,“你好,我是阿齐。”
三天之后。
故人酒吧里仍然被那意乱情迷的歌声俘虏着。
柳莫宠带着高傲的姿态轻松的喝着毒茉莉,俯视着他的信徒们。
“莫宠。”
身旁突然出现一个身影,看到来人,柳莫宠抬头一笑,眼里瞬间染满了情意,“落姐。”
“落姐”温柔的笑着靠在柳莫宠身旁,拿起他面前的酒饮了一口,迷人的身材散发着一种并不张扬的成熟美,十分有韵味。
“你今晚状态不错。”
“还好,只是……落姐你坐在台下,还是紧张了一些。”
“新歌写得怎么样了?”
“已经进入后期制作了……其实,这次新歌的灵感来自落姐你,没有落姐的话,也没有今天的我。”
落姐盈盈一笑,眼角满是甜意。
而柳莫宠似乎有些醉了,他侧身向落姐那边靠近了一些,唇角似乎要亲吻
她的样子,满眼柔情蜜意,整个人都陷入了温情的暧昧。
“落姐,这个送你。”一把精致的断梳出现在他的手中,只是为了俘获另一个猎物而准备的诱饵。
收到情人的礼物,落姐自然难掩欢喜之色,对于柳莫宠来说,这个猎物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只见他身后的站着一个人,那人脸上的柔情瞬间被打碎,她颤声道:“莫宠。”
柳莫宠回过头,仍然带着那诱人的笑容,“阿齐?”
三忘桥畔。
柳莫宠看着潺潺流水,精致的面容毫无异色。
四周安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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