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声音（下）

1.

明明终于来到了天台，明明用行动回应了心底的期待；明明见到了这个被自己期待的声音发出者，明明见到了这个同样期待自己的男孩子。但此时……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却感受不到。

丝毫的兴奋，与开心。

为什么他的身体，是透明的？

这个疑问在她所有对眼前男孩子的好奇中独树一帜。她不由自主地将右手抬起，向着这个微笑着的大男孩伸去。那是一个必须要搞清楚的问题。她这么告诉自己，以此为放任自己右手的理由，缓慢之中，越抬越高。同时在她颤抖的眼神中，反射着从他转头的那一瞬间迸发出的感情。那些名为迷茫，好奇，怜惜的小鬼充斥着她的内心。在她的心中踏着千层巨浪，翻江倒海，不知疲倦。

他看到自己背后这个内心充斥着复杂感情的女孩子，微微收敛起笑容。将悬在半空中的双脚抬到石板边缘，并顺势站在刚刚一直坐着的地方，一跃而下。双手插在洁净校服两侧的衣兜中，迈着轻盈缓慢的脚步，在无法让他感受到丝毫热量的阳光之下，朝着向他伸出手的女孩子走去。同时带着那一抹阳光似的微笑。

“呐，我说……”

他的话语再次惊动沉溺于疑问当中的少女，一丝颤抖使她回过神。即使是高度近视的她的视线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距离自己半米远的，那只宛如女孩子般的手掌正在向自己伸来。而那在几乎就要与她停留在半空的手掌十指相扣时——

“你，喜欢幽灵吗？”

——穿过她的手掌，乃至手臂。

她的心脏就像要脱落一般猛地颤动了一下。她的眼神变的更加闪烁，仿佛泪水就在眼中。

她下意识地随即想要用右手抓住对面那只试图收回到衣兜里的纤细左手，不让他逃走，但很显然，她失败了。

——当然喜欢！

平时的她本应几乎在问题的最后一个尾音收尾前将这个回应大声喊出，而现在，她却一直盯着刚刚经历了不可思议之事的右手，迟迟无法将答案吐出。

微微抬起头，将视线与比自己高半头的大男孩对上，用仅存最大的力量张开樱桃般的小嘴，挤出问题开头的单字：

“你……”

“我……”

他几乎与她同时张口。

“到底是……”

“就是幽灵哦。”

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将它在问出对应问题的相同时间答出。天台的高耸和平坦使风儿更加自由，将他自己的发型变的凌乱，将对面女孩子的长发和裙摆从侧面吹起，给原本枯燥的天台，增添了一份青春的色彩。

同样，也给她的眼中，增添了一份光，一份灿烂的光。

“幽灵……吗……”

轻微低头，重复着刚刚收到的信息单词。

“那……”

——那一切，就都解释的清了。

她没有继续丢出类似于“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存在幽灵”这样一类对世界本身的疑问。而是恍然大悟般，在一瞬间，平复了心中所有的，刚刚想要脱口而出的好奇与问题。而她眼神中闪烁着的光，如此灿烂的原因并不是太阳，而是兴奋，是那种由消极极点直线上升到积极极点的兴奋。

可能在她看来，无所谓什么世界法则与规律。只要她能亲身经历，亲眼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物，无论那到底是多么不合理，也都能被自己接受。

“我喜欢幽灵！”

她猛地抬起头，直逼那个正在稍微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他的双目。并将刚刚他抛出的问题大声回答。

她双手抱在胸前，抬着头，黑眼珠晶莹剔透。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太过激动已经涨红了脸。

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女孩的心理有怎样的变化历程，但他却能从女孩那句突如其来的话语中，不由自主地从心中吐露出一句话：

果然，她太可怕了。

这句话是从这两年对她的观察中总结出来的。几乎和大家提起她，每个人都会这么说。

他听到女孩迟来的答复，不自主地微扬嘴角。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后，缓缓把头低到她的耳边，轻轻的说着：

“谢谢你，我，确定了。”

“那——！”

——为什么……

女孩还未将问题向自己耳边的幽灵先生提出，便听到了那回荡在校园内震耳欲聋的下课铃声。

“铃铃铃！……”

“啊！”

她不自觉地回过头看向背后的通往楼下的天台门——铃声是从那发出来的。但就当她再次回过头时——

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幽灵先生，消失了。

“幽灵……先生？”

她呆呆地抱着那本无作者的《幽灵》持续了十几秒，叹了口气。

“唉……”

果然幽灵什么的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啊……

这样想着，转过身，朝着刚刚出来的地方走去。

平旷的天台上无缘无故地吹起一阵风，拂起她的长发——在将天台之门叩紧之前。

“咚！”

2.

双手托着下巴放在桌上，望着窗外，那个正有两只鸟儿停留在其上嬉戏的树梢。

“我们来看黑板上这道数学题……”

她显然不会听见被老师称为重点的题目。

这棵树是当年建校时建的，因为操场很大，就任由其生长了——这点从它庞大又扭曲的身躯就能看得出来。它的根深深扎在土里，常年汲取着大地中的养分。它也算是学校的老干部了呢，从建校以来就一直伫立在那，观察着学校中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个传说，想必它也看在眼里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

“呀……”

两只鸟儿飞走了。

忘了问那个幽灵先生的名字了……

“啊……唉……”

想起刚刚的事情，突然后悔起来。小幅度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幽灵啊……那个幽灵先生会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吗……

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的无作者书籍。

难道这个世界还有其他幽灵吗？如果有的话，他们的存在方式和今天早上那个幽灵先生是一样的吗？如果不一样会是什么样的？幽灵是不是有生命的啊？他们需不需要进食进水呀？他们需要休息吗？他们每天会以什么为乐趣呢？他们会不会恋爱啊？他们会存活多长时间呢？说起来他们的存在方式能被称作是活着吗……又说起来……

我居然……遇到幽灵了……

“哇！！！”

自己刚刚居然因为太激动忘了对世界的物理法则提出质疑了，甚至连遇到幽灵这件事本身都才刚刚觉得很不可思议。

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太喜欢这类事物了。

因为突然大声的吼叫，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老师也愣在讲台上。

“可布同学……”老师擦了擦冷汗。

“对……对不起！”

发觉到目前的尴尬状况，她一下子涨红了脸。双手抱住头，趴在桌子上。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无比羞耻。

几秒后，课堂恢复了刚刚的状态。

“呜……”

幽灵。

她依旧趴在桌子上。把红彤彤的脸露出来一半，抱住的双臂把嘴挡住了。脑中不断重复思考着这个单词，以及与这个单词相关的一切事件。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并且记忆中的经历都是真实的，那么，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呢。

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从记事起就被爷爷抚养，然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痴迷上了幽灵和鬼这一类的东西。自己也因为喜爱文学经常写一些关于此类事物的小说。然后在上高中后，发现了这本无作者的，她心目中的神作《幽灵》。然后就在平凡无奇，没有好朋友的普通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遇到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幽灵先生，并对其表露出了喜欢幽灵的心意。大概就是这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呀……

“铃铃铃！……”

下课了。

可布听到铃声，在老师宣布下课之后，在座位上坐起来，轻轻地伸了个懒腰。

“可布！你今天早上的开学仪式去哪里了呀？在打完下课铃之后也没看见你在门外的走廊上站着啊？”

把头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那个女孩站在其他两个人中间，瞪大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啊……”

可布把整个身子面向她们。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啦……”

“什么什么？”

“我遇到了幽灵先生喔。”

那三个女孩脸上比刚才更加好奇的表情逐渐消失，尴尬地将探出的身子缩回。处在中间的那个人挠了挠头，笑着说：

“啊……哈哈……是…是这样啊……还真是不可思议呢哈哈……”

转身就走了。

“我感觉可布现在比以前更痴迷了……”

“是啊是啊……”

可布能听见她们的小声议论，但就习惯性无奈地温柔地笑了笑，把身子转了回来。

果然不会信吧……

就这样，直到放学，也没再见到过那个幽灵先生。

3.

“爷爷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可布。今天的晚餐很丰盛哦。”

“哇……”

她没有看，就熟练地将书包放在门前右手边的小桌子上，换了鞋，捧着书，走向今晚颇为丰盛的餐桌。大力地吸了一口香气后，跟着爷爷坐了下来。

“快吃吧。”

高中的晚自习时间很长，她也因此要被迫饿肚子到晚上七点钟。抵挡不住诱惑的她，把书放在一旁，拿起筷子开动了起来。

“哇！好好吃啊爷爷(๑

“哈哈，好吃吧。今天可布在学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她听到爷爷习惯性的问题，急忙咽下口中的食物。在保证嘴里没有饭菜后，才回答道：

“有是有啦……但就是不知道爷爷会不会相信……”

“哦？还有爷爷不相信的事情吗？”

“那我就告诉爷爷咯……我今天早上，看见幽灵啦！”

爷爷听到，不自觉地在一瞬间皱了下眉。但这么微小的动作，可布因为近视和沉溺于今早的神奇回忆并没注意到，继续说着。

“我真的好开心！但……大家不相信呢。”

她露出了和那时一样无奈的笑容。

“是嘛……”爷爷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但爷爷一直都相信可布说的话，以后如果还有此类经历的话，一定要告诉爷爷哦，哈哈哈……”

“——”

少女瞪大着眼睛，张着嘴，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从小抚养自己到现在的最和蔼可亲的老人。同样，他也是第一个接受自己喜好的人，他也从来都相信自己说的话。

【可布的话，爷爷都相信喔。】

突然想起曾经爷爷对自己说的话。

【反正没人会相信我啦……】

自己的这个想法，未免太过自私了。

爷爷……谢谢你……

“哎呀……”

爷爷从手边拿了张纸。

“可布这就哭啦……不哭喔不哭。”

擦着她不曾发觉的泪水。

“啊……”

可布连忙接过爷爷那张纸，红着脸，自己擦着。

“谢谢爷爷……”

“哎哟，傻孩子，谢什么啊哈哈哈……”

她害羞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我继续说了喔爷爷……”

“好好好，爷爷随时都准备好的！”

她在柔和的黄白色灯光下，散发着热气与香气的饭菜前，和这个老人，讲述了今早她所经历的一切。

4.

—— ——

今天，她看起来，真的好开心。

—— ——

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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