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挂着一弯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几颗星星,缀在广漠无边的穹苍里。海上的空气是凉而潮湿的。供奉院家的集会开在防疫海域之外的海上巨轮上。豪华客船的周围,一片漆黑,浪花发出“啪——啪——”的巨响。
在一个乌漆小茶托似的阳台上,供奉院亚里沙坐在一个小圆桌前,面前的盘子里有樱桃,汤圆,椰子球,鱼丸,巧克力球,夹住烤鸡和起司,内侧再夹上莴苣和番茄等新鲜蔬菜的吐司。
纤细的手操作着刀叉,将菜送进嘴里,亚里沙动作优雅而又迅速,咀嚼也很快,菜一点点地减少着,她的两颊塞得鼓鼓的。
这种形象和她平时端庄文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敢吃得这么放肆,大概是因为她身边只有她的保镖兼书童兼司机兼私人管家兼玩伴——雷诺,只有他一个人在。
他是位个子不高、线条纤细的青年。黑色短发,有如黑檀一般深邃的黑色眼眸。认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优点,认真耿直、沉默无趣、没有任何特色的男生。
“小姐,客人们都到了,按老爷子的吩咐,您该出去招呼他们了吧,诶诶,当心鱼刺啊。”
虽然语气急切,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熟练地用切鱼刀剔除着鱼刺。
亚里沙吞下食物后感觉喉咙又干又痛,好像是噎住了,她回头透过窗帘瞪了一眼大厅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嘴里叽里咕噜地抱怨。
“所以才要趁现在多吃一点啊,等会爷爷看到我大吃特吃准会说‘亚里沙,少吃点,雷诺,看着她’。”
“可是您不露面的话老爷子可是要拿我是问的。”
雷诺无奈地把饮料递过去。
温热的红茶让人觉得很舒服。亚里沙在口中含了一口茶滋润喉咙,然后说:“那你去接待他们,我站在一边撑场面,反正爷爷也不知道。”
“您以为老爷子没有想到哦,他老人家早就让我去接待高桥耀司先生了,他的意思就是要借这次宴会锻炼您,哪会让我向从前一样替您应酬啊。”
亚里沙以极力忍耐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仿佛他是补习班里特别迟钝的学生。
“爷爷明明就是没有给你派任务,高桥家的人怎么会来参加我们的宴会,他们早就说过永远不会参加的。你忘了,小雷?”
她早就学会使用加重的反讽语气胡乱叫他的名字了。
“很不幸,”雷诺说,“入口处的侍者告诉我,高桥先生来了哦,我真的该出去了,小姐您也早点出去吧。”
亚里沙以和平常一样不在乎的表情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从我眼前消失。”
看到雷诺出去,亚里沙兴味索然地嘀咕:“那个人怎么可能来嘛,他八百年没参加过我们的宴会了,好多人连见都没见过他呀。”
大厅里都是细长腿的法式家具,还布置了棕黄色的天鹅绒窗帘,紧靠墙边有一座小舞台,乐谱都摊开着,有乐队在这里演奏。
客人大多是三十多岁甚至年龄更大的男人。裁剪精良的西服,发亮的皮鞋和袖口,精心打理的胡子。他们看起来已经很久没见了,小声地互相询问着近况。从偶尔听到的几句对话看来,这里面有政府高级官员,有纺织大企业的老板,有外务省的干部等。
不过虽然中年人很多,想找到自己应该接待的人也并不是很难,因为老爷子给每位宾客都安排了侍者,而雷诺进去得比较晚,只要找没有侍者跟着的人就行了。
但看来看去,只有一个背向人群,穿着珠灰色西装的金发男人身边没有侍从接待。
雷诺环顾四周,抬头凝望天花板,又低头盯着地板,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请问,您就是高桥耀司先生?”
“没错,是我。”恙神涯回答。
冰冷的风吹过房间,雷诺仔细盯着面前的少年看了半晌。
“您是高桥耀司先生……的儿子?”
新港埠头,沿着海岸线与突堤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空地。若在以前,现在的时间正该是埠头停车场灯火通明、车满为患的时候。但今晚GHQ的部队禁止了所有活动。
海湾下方是单调、灰色的起伏海面,绵延不绝又深不见底的潮水起伏着,仿佛一个正在沉睡的巨人那上上下下的胸膛。
站在码头上的军官穿着深蓝色的短上衣,衣服从上到下都扣着纽扣,紧紧箍在结实的宽肩膀上,显得太瘦了。他的脖子跟牛一样粗,整个人就像一棵粗壮的树,浑身充满力量。
他高声说道:“我就是你们的新长官唐•伊戈尔曼,今后你们就是我的部下喽,加油干吧!”
在他对面的三名部下分别是满脸不耐烦的达利鲁,苦着一张脸的罗温,以及自顾自玩着翻盖手机的嘘界。
见达利鲁和嘘界都没有搭理新上司的意思,罗温只好出声。
“伊戈尔曼上校……”
“唐!”唐•伊戈尔曼大喊,“叫我‘唐’就行了。我可是一个愿意出外勤的人,都拿出点精神头来啊!”
“好吧,唐……长官,请问今天的任务是?”
“那就是用导弹打击一艘海上舰艇!”
唐讲得那么自信,连罗温都觉得他确实能保证,不过罗温很快恢复了理智。
“但是这里的这些‘龙骑兵’导弹全是地对空导弹啊,用来打舰艇可能不如用飞机轰炸便利。”
“问题就在这里呀,小伙子,”唐说,“上次和葬仪社的战斗让我们损失了不少飞机,不过不要紧,只要把‘龙骑兵’炮口向前就可以横向发射了。”
他毫不理会部下们的怀疑、不情愿和心不在焉,他此时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就像豹子扑向猎物时最后一击,嗜血的渴望、战斗的激情使他几乎欢快起来。
罗温瞠目结舌,倒是一直在看手机的嘘界淡定地问:“目标舰艇是?”
唐流露出满意的神情,一副早就料到会有人这样问的样子:“好问题啊,刀疤脸。”
“我叫嘘界。”嘘界说。
“反对GHQ的日本人在那艘船上开派对呢,恐怕是打算在防疫海域之外进行交易。”
嘘界的眼睛从手机上移开,露出和眼镜蛇一样的眼神,饶有兴趣地问:“情报从何而来?”
“善良的市民举报的哦,不管怎样,”唐坚定地说道,“大多数日本人都明白,没有我们GHQ,这个国家就无法运转。”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月亮,在云层隙缝间洒下的月光之下,整整齐齐地码在埠头的“龙骑兵”散发着绝对的杀意。
新港埠头的宁静,很快就要被撕裂了。
有着讲究装饰的大厅的窗外,是一片比黑暗更深邃的漆黑海洋。夜晚的海掀起前所未见的深黑色浪花,怒吼般的波涛声传入平稳地穿过夜色的豪华客船。
天花板上豪华的吊灯刺眼地亮着。
涯微微一笑,对雷诺说:“我收下你的恭维。”
雷诺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停在涯脸上:“你不可能是高桥耀司吧,你多大?”
涯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和你比,我已经很老了。起码是你的两倍吧。”
“怎么可能!”雷诺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我只是个头不高,但我已经二十岁了!”
涯胜利的一扬眉:“正巧说对了,我是你的两倍。”
雷诺再次打量他:“你四十?”
涯忍住脸颊上的抽搐,点点头。
雷诺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没好气地说:“你看上去高中都没毕业好吗,冒名顶替也要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吧,而且高桥耀司说过永远不参加供奉院家的集会,这件事情可是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个鬼啊。刚刚才知道啊。
涯在心里把出这馊主意的四分仪杀了一千次。
来之前他并不知道虽然供奉院家和高桥家表面上是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实际上却只是一旦有机会就互相扯对方后腿的关系。他寄希望于他冒名顶替的这个人和供奉院家不熟络,没想到两者之间还有这件往事。现在只好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涯整理好心绪,平静地回视雷诺:“这次不同,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供奉院翁谈。”
“你!”雷诺的声音有点高,周围的人有些吃惊,朝他们看过来,幸好供奉院翁的讲话开始了,大家又都往高台上看去。
供奉院翁神情肃然,声音坚定洪亮。
“我们日本,被GHQ接管将近十年,蛰伏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我们日本人必须重振雄风,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趁着供奉院翁讲话,雷诺压低声音对涯说:“你就承认了吧,你一定是拿了别人的邀请函来凑热闹的,现在你听到了,这次的聚会不是普通宴会,搞不好会惹祸上身,你还是赶紧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真的?”涯笑道,“万一我是间谍呢?”
雷诺板着脸挖苦道:“未满十八岁大概不能做间谍。”
供奉院翁的讲话结束了,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高台上坐下了。现在是个好机会。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身份,”涯说,“你可以跟着我。我要见的那位绅士已经在那里了。”
他说着看了看高台上的供奉院明崇光。
雷诺犹豫了一下,他可以认为眼前的少年只是冒名顶替了别人来凑凑热闹,但少年说的也有可能是实话,如果真是这样,而他要拦着少年去见供奉院老爷子的话,他的工作可就要有危险了。
“我会跟着你,如果你只是想拖延时间或者找机会逃走,你会被扔进海里。”雷诺说。
涯飞快地将唇角的笑掩了下去:“谢谢你了,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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